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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兴安带着那兰悦走过繁花的山野,向北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为了避开可能正四处寻找的袍客山庄的庄人,霍兴安尽量选择小路行进,只在傍晚才打听店家或在山乡村舍里落脚。
自从离开花谷之后,霍兴安觉得和那兰悦亲近了许多,虽然再没有碰她的手,但觉得心仿佛已挨在一起。
他们经常讲起各自小时候的情形。有一天,当说到金国的时候,霍兴安问那兰悦:“是不是宋人都恨金人?”
那兰悦说:“我从来没有出过谷,只听说金人占了我们宋人的地,还掳去了国君,父亲生前总是愤恨不平。”
霍兴安心下有些黯然,问她:“那你呢?……我也是金人。”
那兰悦说:“我并不知道金人有多么的坏,不过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其实我娘是汉人,”霍兴安说,“以前,因为我娘不是金国人,经常受人欺负,后来我爹娶了我娘,我娘搬到了府里才没人敢欺负她。”他叹了口气,“我娘在世的时候,经常告诉我,宋人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她当时是被抓到金国去的。”
那兰悦也不由的感叹。“那你做个宋人吧,我想,你娘也定是希望你做个宋人……虽然我不知道金人都长的什么样子,公子和宋人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见那兰悦不嫌自己是金国人,霍兴安高兴起来:“悦儿,其实我也从没当自己是金人,只是到了南宋的地界,才想起自己是金人来。”
“那以后,你可以住在宋地呀,”那兰悦眉头轻皱,“如果,查清了一切后,不是我父亲之因,你还会回来吗?”
霍兴安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那你——还是会去找害死你父亲的仇人,是吗?”
霍兴安又点了点头。那兰悦的神情里现出一丝忧郁。
霍兴安带着那兰悦,日行夜宿,几天之后到了建康郊外。他们下马步行,路上的行人开始变得多起来,挑担的,推车的,有时络绎不绝。见那兰悦的衣裙沾了尘灰,显得暗旧,还不时的躲着甩着尾巴的牛马,霍兴安心想,她是千金小姐,从没出过远门,现在陪我餐风宿露,连车轿都也没有雇,实在是委屈了,等到了城里,应该给她买件衣裙才是。
正想着,只听身旁几声咳嗽,霍兴安看了一眼,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拿着一个八卦幡站在路边。见霍兴安望来,老太婆冲他一笑。
霍兴安没有理睬她,继续和那兰悦往城里走。走了半里远,那兰悦轻声对霍兴安说:“那个老婆婆一直跟在身后呢。”
霍兴安回头一看,那个执幡的老太婆果然不紧不慢的跟着,心道,这个老婆婆腿脚倒是挺好,看他老态龙钟的样子,却能跟着我们走这么快。他忽然心有所动,拉着那兰悦停下来,将后福拴到树边吃草。奇怪的是,老太婆也停下了脚步。见霍兴安和那兰悦不走了,她干脆倚在一棵树上,掏出烟斗,点着烟叶抽起来。霍兴安见她惬然自若的吐着烟雾,以为她就此歇息起来,对那兰悦说,我们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走,老太婆看着他们,没有再跟着。
“我还以为她会一直跟着我们。”霍兴安道。
他们进了城里,穿过熙攘的街道,准备找个店家。那兰悦很好奇,看见货摊上的各种玩意儿都会停下来摸一摸。霍兴安给她买了一个糖花,那兰悦捧着不舍得吃。
当走过一个镖局的时候,那兰悦忽然吃惊的说:“公子,你看!”
顺着那兰悦指的方向,霍兴安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慢腾腾的走着,手里举着一竿旗幡,却不是那个老太婆是谁。“也许是巧了。”霍兴安干脆带着那兰悦拐进一个巷子里,然后从巷子那头出来,他仿佛起了童心,又带着那兰悦拐进另一个巷子,出来后,再拐到另一处,这样拐了几次,连他自己都不知到了哪里,只见府第相挨,门旌相指。
“公子,你要和她捉迷藏?”那兰悦轻笑道。
“我就不信她能飞檐走壁,如果她真是有意跟着我们的话。”他看了看一边紧跟,一边不住掉着屎蛋的后福,不由失笑,“这马可是一路留着记号呢。”
正好看见一个小酒馆,霍兴安饥肠辘辘,想必那兰悦也饿了,便要进去。刚到门口,不经意的一瞥,远处屋角一个人影闪出来。霍兴安大步走过去,看着赫然出现的那个鬼魅一样的老太婆。老太婆讨好的对她笑,满脸皱纹堆出山来。
霍兴安嫌恶的盯着她:“你为什么总跟着我们?”
老太婆摇摇八卦幡,说:“小官人貌比潘安,福相美俊,只是天庭之间,似有不测之忧,非吉兆也。”
见她咒自己,霍兴安很生气,心想,你才是我的不测之兆。“你要算命,找别人吧,我可没钱给你。别再跟着我了。人自有运,各安天命。”
“这位小官人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既然天命无常,先知先觉岂不是好。迷津若无人指,早晚歧路亡羊。我这儿有灵水可解,可化,听老身一言,保你无忧。”
霍兴安心道,越说越混了,只是想知道她怎么化险为夷。“你说的灵水是什么?”
老太婆取出一个小纸包,说:“三更时,焚三炷香,然后将这驱邪之物散入酒中,念三声‘钟馗在此’后喝下,则小官人万鬼远避,邪气不沾。”
霍兴安心中暗笑。
“不求小官人施赏银两,只求日行一善,也不求小官人感恩相谢,只因难得有缘。”老太婆用颤巍巍的手恭敬的将小纸包递给霍兴安。
霍兴安心道,这算什么恩呀,我又为什么要谢。虽然不悦,还是收下了。
老太婆作了个合十状,向霍兴安深鞠一躬:“小官人为老身积德了。”
霍兴安勉强称谢,走回酒馆。老太婆含笑点头,转身离去。
霍兴安跟那兰悦说了老太婆讲的那些奇怪的话,那兰悦却听的很认真。
“公子连日来劳累疲顿,想是老婆婆发现公子气虚,为你驱驱浊气。”
自小时离府之后,霍兴安大部分时间与笑天祖住在山上,那笑天祖性情粗豪放旷,不羁于世,自称有上天慧赠灵眸,看穿一切魑魅魍魉,市井间的把戏更被他时常轻蔑。耳濡目染,因此霍兴安对民间巫道也不迷信。
见那兰悦信以为真的模样,霍兴安说:“我们那儿的神婆扶乩之后烧的符灰或香灰大概就是这个。”那兰悦打开纸包,纸包里的确是一小撮灰,她闻了闻,没有什么香味。
“香灰也好,神符也好,也许是灵验的。”她包好纸包,替霍兴安收了起来。
霍兴安叫了酒菜,和那兰悦用起来。
之后他们在一个客栈里安顿下来,这一路走的辛苦,霍兴安希望那兰悦好好歇息一下。之前在某个村子,那兰悦写了书信托村民送与袍客山庄,霍兴安担心那户村民收了银两而不办事,现在到了建康,有官府邮差,想必不能误事,于是便去街上买了纸笔来,让那兰悦再书一封家信。那兰悦让他也顺便买些宣纸来。
那兰悦很快就写好了书信,霍兴安拿了信去找店助。店助殷勤的接过,便去送与邮差。霍兴安念着给那兰悦买衣服,在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却又拿不定主意,于是返回客栈。
回到房中,看见那兰悦仍然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凑近一看,纸上已画了一大半的人像,眉眼之间很像自己。见霍兴安近前来看,那兰悦不禁羞涩:“公子。”
“悦儿,原来画的如此好。”
“公子见笑了。”那兰悦蘸了蘸墨道,“待我画完了,再给公子赏,好不好?”
霍兴安大概猜到画中之人,不再打扰她,便去一旁坐着,静静的看着她画。那兰悦画的仔细,又描了半晌,侧头看着凝神的霍兴安,展颜微笑道:“公子,画好了。”
霍兴安上前一看,画中人一手握着剑鞘,一手负于腰后,眉宇凝然,正是自己。
“公子可喜欢么?”那兰悦含笑低头。
“嗯。”霍兴安爱不释手的拿着画,“悦儿画的,可是我吗?”
那兰悦以一笑作答。她抬眼,看着霍兴安,看着霍兴安欣喜的脸庞。“公子既然喜欢,那就送给公子吧。”
触及到她清澈柔动的目光,霍兴安心中突突的跳起来,他从没想到,悦儿会对自己这般好,从来没有人给自己画过像,他也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的端详过自己。
“待墨迹干了,要裱起来,才好。”那兰悦道。
“我现在去买。”
“公子不必着急。”见霍兴安珍视而又急切的样子,那兰悦心里十分高兴。
霍兴安想起衣服的事,便对那兰悦说了。
“难得公子为悦儿着想,悦儿很感激。只是公子今天很累了,我们还是明天再去买吧。”
霍兴安点头,心想初来此地,也该歇整一下,建康繁华热闹,那兰悦又才出远门,在这逗留几日也好。当日,他们在房里休息,那兰悦写诗吟词唱曲,霍兴安枕着右掌倾听。虽不懂诗词曲赋,但能从那兰悦的字句里感受到至真的美意深情。他发现,只要悦儿在身边,总是能使他的心平静下来,平静的像一池碧潭,即使之前是从峭壁的瀑布上迸溅着浪花飞落而来,此时静谧的也全然忘记了之前跌宕的景象。
有霍兴安陪着,那兰悦也觉得踏实。自星婆掳了她,被霍兴安一路带来,她只是有些紧张,却从未慌乱。
当晚,他们早早就寝。霍兴安一向和那兰悦分开两处,在村舍里也是各处一屋。因为客栈里生人杂乱,霍兴安便要了一间大屋,隔着屏风,他在外面的偏榻,那兰悦在里面的卧床。那兰悦知他好意,也没有推让。
到了掌灯时分,那兰悦提醒霍兴安那个老太婆所说的灵水的事,并向店助要了香炉。霍兴安见她当真,只觉好笑。谁知到了半夜,霍兴安迷糊之中,听见那兰悦在轻轻叫他。霍兴安披衣起来,见屏风后烛光亮动,侧头一看,那兰悦正在斟酒,斟了两盅,放在细烟袅袅的香炉旁。
“公子。”
“悦儿,那个……”霍兴安想说老妖婆,但还是改口为老婆婆,“那个老婆婆的话怎么能当的真。”他想起在汴京时,樵老儿说的“在江湖上不要轻信别人”。他见悦儿将纸包里的粉倒在了酒里,有些犹豫:“如果一旦是毒……?”
“我们和那老婆婆无怨无仇,她怎么会害我们呢?”
霍兴安心想也是。他忽然想起那个向他洒鬼头辣椒的老叫花子,心道,你不害人,人倒是有可能害你。但毕竟,自己是追赶那老叫花子在先。
那兰悦将酒盅捧给他:“我也陪公子喝一杯。”
霍兴安虽然将老太婆的话当作胡说八道,但还是不想拂了那兰悦的好意。他看了看盅里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公子,你要说三声钟馗在此的。”那兰悦急道。
“好吧。”霍兴安小声说了三遍钟馗在此。
见霍兴安不甚虔诚的样子,那兰悦不由一笑,也慢慢喝了手中的酒。放下酒盅,那兰悦合掌说:“愿公子邪魔不近身,浊气皆除,安好如初。”霍兴安想,她的口吻倒是和那老太婆一模一样。
“多谢悦儿。”霍兴安心里感叹:她如此在意!
霍兴安回到床榻上,心中暖意流动。他睁着眼,听着那兰悦的动静,心道,这丫头心肠这么好,她的父亲应该也不是坏人。看来,那件事可能真的另有因由,他回想着所经历的一切。想着,想着,这杯淡酒受用的蔓入四肢百脉,渐渐的,似乎有了醉意。
这边床上,那兰悦也睁着眼,听着霍兴安的动静,想着心事,直到听见他的轻微的鼾声。
外边起了风,她听见风刮着窗纸的声音。不一会儿,窗纸的声音大起来,窗户似乎被风刮了开来。她起身探看,忽然一个黑影在窗前闪过。
“公子——公子!”她不敢上前关窗,急叫着霍兴安,可霍兴安睡的死沉,也不答应。“公子!”她起身,轻轻的下床。
屏风处一个人影突然闪出来,一掌劈颈,那兰悦顿时晕倒在地。
那兰悦醒来,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去偏榻找霍兴安,可偏榻上是空空的。除了在风里摆动的窗扇,不知霍兴安去了哪里。她想,是不是去追赶那个半夜的贼人了呢?她守在窗前,看欲晓的天色,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霍兴安回来。
那兰悦心里焦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决心在客栈里等他。霍兴安不回来,她也无心饮食,这样不安的等着守着,捱过了一天。
待到次日,她更是坐卧不宁。他从霍兴安的衣服里取了银两,付了几天房钱。她收拾了短剑等物,一起放在布裹里,出了客栈往街上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问,但没人见过霍兴安,打听不到他的任何消息。
她站在街边,感觉孤单无助,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兰悦泫然欲泣的样子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那人正带着几个随从沿街信步,看见那兰悦无措的站在空处,他摆手示意随从停下,自己慢步上前。
“这位姑娘,可有什么难处?”他彬彬有礼的对那兰悦说。
那兰悦看着眼前的人,一脸关切状的男子,他华服鲜亮,高颧浓眉,鼻翼挺阔,帽带垂肩,帽上还插着羽翎,两眼炯炯含光,像是一个异族人士。她垂下眼说:“多谢这位公子的好意,我在找人。”
“哦?不知姑娘在找什么人?也许我能帮些小忙?”
那兰悦不好意思拿出霍兴安的画像示人,只简单的描述了霍兴安的样子。
那人眉头微皱:“听姑娘所说,那人看来是一个高个子的人,不过他的样貌姑娘形容的模糊了些,这个地方人这么多,看来不太好找。”
那兰悦轻轻摇头:“多谢公子关心!”她见那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虽然神态亲和,眼里却有一种隐约的骄傲之气。她又轻轻摇了摇头,再次谢过那人,转身离开。
随从跟上前来,凑到那人身边道:“看起来像是某个王府的家眷。”
那人望着那兰悦的背影,神情有些迷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
随从说:“能被小王爷封为美人的女子,肯定是仙女一般了。”
那个被称呼为小王爷的人说:“真是美人啊,只是我不会比喻,”他转头向另一个跟上前来的年岁较大的白胡子老者道,“师爷,你看怎样比喻的好?”
老者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什么意思?”小王爷问。
老者捋须道:“天姿国色的意思啊。”
小王爷微笑道:“正是!正是如此!”
那兰悦不再向路人打听,她只在心中默默祈愿。她也不知该去哪里找好,只是沿着街道一路的走。
忽然,她发现有一座小庙。庙门是敞着的,庙门前没有和尚,只有一个懒汉在墙边半眯着眼睛躺着,右腿搭在左腿,光着的脚趾上掉荡着一个泥黑的布鞋。
那兰悦想,这座庙里不知拱着哪个菩萨,我进去拜一拜也好。
那个懒汉睁开眼,乜斜着看那兰悦走了进去,伸手将布鞋套上了脚跟。
庙里只有一个小殿,拱着一个喜气洋洋的财神。原来是座财神庙,那兰悦心想,如果是土地公就好了,不过,既是神仙,也有神缘,我先磕个头,求一求他吧。
她将布包放在一旁,在蒲团上跪下,放平双掌,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她双手合十,心里念叨了半天。
她起身,又向财神行了个礼,然后去拿一边的布包。大吃一惊的是,这一会儿无声无息的,布包却不翼而飞了。人不见影,鬼不见踪。她心里很害怕,捂着胸一步步往后退,看看周围空无一人,更加吃惊,她转身急急的跑了出去,差点和庙门口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退后一步,微笑道:“巧了,我们又见面了!”见那兰悦脸色苍白,那人问:“姑娘这么惊慌,出了什么事?”他向里看了一眼。
那兰悦说了布包不见的事。
“我见刚才有人翻墙出去了,可能是个贼。姑娘莫急。”他叫来随从,吩咐几句,其中三个领命而去。
他对那兰悦说:“我叫手下去追了,姑娘安心。”
“多谢了!”知道不是鬼怪,那兰悦松了口气。见他随从众多,又衣着富贵,那兰悦以为他是官府里的大官。
“这位姑娘,我们不如到附近稍坐,我那些手下,很有些身手,一定会抓住那贼。”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兰悦惊魂甫定,一时无计可施,看他似无恶意,也就点头答应。走不多远,几个随从呼喝着从背后赶来,押着一个踉跄的男人,并把他掼在那人的身前。那兰悦一看,却是刚才那个在庙门前打瞌睡的懒汉,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抓住了他。那懒汉嘴角血迹未干,直喊王爷饶命。一个随从将布包呈给那兰悦。
那人说:“姑娘查看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
那兰悦见布包所系的结和之前一样,便摇摇头:“并没有动过。”
“这个贼,姑娘想怎么处置他?”
那个贼汉乞求的看着她:“小娘娘饶命!”并连连磕头。那兰悦脸一红,转过眼去:“算了……放了他吧。”
“那怎么行!姑娘受了大惊,怎么能便宜这贼。”他对随从说,“送与这儿的官府吧。”几个随从将贼汉拖拽走了。
“姑娘受惊了。”那人指着几步远的茶楼说,“我看还是进去小饮一杯,算是给姑娘压压惊。”
“多谢……”那兰悦本想婉言拒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那人刚刚帮了大忙,一番好意也不知该如何感谢,正犹豫中,那茶楼的老板却已迎了出来,连连鞠躬,那兰悦只好点头。
那人大喜,由随从引着他们,进到了茶楼里。
随从叫了上好的茶水,老板恭敬应声,说小王爷驾到蓬荜生辉之类的,殷勤上茶,并送上各种点心。那人却挥退所有的下人和侍者,落座之后,亲自为那兰悦斟茶。
“你是……一个王爷?”那兰悦轻声问他。
那人点头:“本人名叫剌尔丹,来自蒙古,最近盘桓此地,与姑娘可谓有缘。”
“多谢小王爷帮忙,不知该怎么感谢。”
“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剌尔丹问了那兰悦的名字,又问了她寻人的原因。那兰悦见剌尔丹客气有礼,对他隐隐好感。但又不便说被掳了来,便省略了前因,只说答应随霍兴安查凶和客栈晚间进贼的事。
剌尔丹眉头轻皱:“这里刁民贼人可不少,你孤身一个人,要非常小心。姑娘若有需要,我剌尔丹随时听命。”
“多谢小王爷关心,我会当心的。”萍水相逢,见他如此照顾,那兰悦不免有些疑虑,但见剌尔丹正襟危坐,仪表堂堂,又不似市井登徒子之流。
“只是你那位朋友忽然离开,如果说去追盗贼的话,也不应该这么多天呀。怕是有什么不测也难说。”
那兰悦身子一晃,脸现忧状,神情黯淡下来。
剌尔丹看在眼里,眉毛拧紧许多。“我也替那兰姑娘着急,希望不出坏事,那兰姑娘别愁。”他顿了顿,道,“如果你那位朋友一直不回来……你怎么办?”
那兰悦摇摇头,低眉不语。
剌尔丹长叹一声。“那兰姑娘放心,我现在就派人去帮你找,我有不少人手,都派出去找,将建康都找个遍,不管怎样,都要查个眉目出来。”
那兰悦惊喜的看着他:“怎么好麻烦小王爷?”
剌尔丹一笑:“你对朋友够意思,我也对朋友够意思。”
“这……”那兰悦心想,我们怎么能算朋友呢,你是一个小王爷,我只是一个民间女子。
剌尔丹说:“我说了,我和姑娘有缘,姑娘当我是一个过路客,我却当姑娘是一个新朋友。我剌尔丹别无所能,只是好结交天下朋友,姑娘有难,就是朋友有难,我肯定要一帮到底!”
见剌尔丹说的这么义气铿锵,那兰悦不便抵其好意,只觉得这朋友两字得之轻率,不当其重。
剌尔丹反复安慰那兰悦,还说待找到霍兴安之后,请两人到花台看戏,到画舫听曲。那兰悦觉得此人太过好意,只有相谢,她心里想着霍兴安,喝了几杯茶后,已无心再坐。
她告别了剌尔丹,要回去客栈。剌尔丹余兴未尽,相邀再饮,那兰悦推辞了。他一路送那兰悦到了客栈,说怕再路遇不淑。
看着那兰悦进了客栈,剌尔丹一脸的不舍。一个兵丁样的随从问他:“小王爷,真要派人到处去找那人吗?”
剌尔丹“哼”了一声,说:“村野小子,到哪里找,听天由命去吧!”
“是,是,”那随从笑道,“找不到,岂不是正合小王爷的心意?”
剌尔丹哈哈一笑。
那兰悦回到客栈原先的房间住下。之后的数日里,剌尔丹不断派人来送各种美食茶点,又有各式美丽的衣服。那兰悦知其对自己有意,心里隐隐担心,每每让来人将东西取回,但来人不敢,说是小王爷的命令不敢忤逆,不几日,屋里已经堆的满满,那兰悦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边担心着不知去向的霍兴安,那边发愁着满桌精美的食盒。客栈的店主更是对那兰悦点头哈腰,房钱也不肯收,只告诉她说那位小王爷已经付清了一个月的房钱。
那兰悦更加惴惴不安了。
霍兴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双臂双腿被铁具扣在床板上。头顶是凸凹不平的石头,旁边晃动着昏暗的烛影,其它的地方一团漆黑,好像在一个山洞里。
他使劲的挣了一下,铁具扣的很紧。他大吼一声,只有回音。
他记得之前醒来时,自己是被绳子绑着的,躺在一个屋子里。然后有一个老太婆用手摸他的脸,他吃惊的发现,正是给他算命的那个老太婆。老太婆吃吃的笑,声音完全不似老妇,反倒像一个柔媚的少妇。老太婆用手撕下脸上疙疙瘩瘩的皮,又拿掉一层白发,变成了一个妖魅的女子。她杏眼俏挑,对霍兴安笑说,小官人喜欢我这个样子吗?当时霍兴安双臂使劲,绷断了绳索。那个女子一惊,没想到他力气那么大,急忙按住霍兴安,霍兴安一掌拍去,正中胸口。霍兴安无意伤人,所以并没有出力。那女子揉着胸口,媚声道,哎呀,小官人喜欢我这里的肉儿,就说嘛,要不要我脱了给你看呢?说罢就要解衣。霍兴安红了脸,挣脱绳子,向外就走。女子从背后抱住霍兴安,被他推开,哪知那女子会点功夫,和他过了几招。知道不是霍兴安的对手,女子又作亲昵状,霍兴安只好用掌力将她震倒。他踢开门准备出去,谁知一个铁笼子忽然兜头罩下。之后发生了什么,就想不起来了。
霍兴安喊了半天,听见了脚步声。一个人走到床前,端了水给他:“请喝水。”
霍兴安看着眼前的人,一个瘦小的妇人,头上挽着髻,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是被刀胡乱划过一样,在昏暗的烛光里有些骇人。
他摇摇头。
那女人在旁边放下水碗,后退离去。不一会,她又端来了一屉饭食,放在床板上他能够到的地方。“请用饭。”
“喂,这是什么地方。”霍兴安问道,她摆摆手,转身离开。
霍兴安的上臂被铁具扣着,前臂还能弯曲,他闻着很香,便在屉中摸了一个馒头来,举到面前。
“小官人看来是饿了,”那个妖魅女子忽然扭着腰从暗处走出来,笑道,“我还准备了好酒好菜,一会儿都端上来,让小官人你吃个痛快,”她眯起媚眼道,“吃了饭菜,有了力气,才好行鱼水之欢呀。”
见她来,霍兴安又使劲的挣了一下,铁扣依然纹丝不动。他心中气恼,扔掉手中的馒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
“别人都叫我人面妖花,嘻嘻,你呢,愿意叫我人面妖花也行,或者叫我小娇娘,小淫.肉,都行。”
霍兴安说:“我应该叫你小妖妇!”
“好啊。”人面妖花笑道,“那小妖妇今夜就和你洞房花烛……”女子拈起兰花指,向霍兴安的腿上摸去。霍兴安挥手,她急忙缩指。“哎呀,我忘了你功夫很厉害了。不过呢,在床上,我的功夫可比你的厉害得多了,”她扭动腰肢,手指在胸腹间挑逗般的游走,“要不要,尝尝我颠.鸾.倒.凤的功夫呢?嘻嘻。”
霍兴安侧过脸,不去看她,但觉身下一丝燥热升起。
“小官人何必拘谨,难倒没有在外面沾过红粉?”她笑道,“在你昏倒的时候,我可是已经把你的上上下下都摸了个遍……”她咽了口唾沫,“小妖妇想死小官人了!”说着又慢慢向霍兴安身上靠去。
“姑娘请自重。”霍兴安暗暗张指,准备趁她不备一把抓住她。
“既然是小妖妇,就只有自轻,没有自重,小妖妇压着小官人,或者小官人压着小妖妇,看看谁轻,谁重,好不好呢?”她吃吃的笑。
看见霍兴安的胳膊轻动,人面妖花说:“小官人要抓我,可别把我抓痛了,抓痛了我就会呻吟哦,嘤啊嘤啊的呻吟,不知小官人爱不爱听?”她靠向霍兴安的脚边,靠在霍兴安手够不到的地方,抚摸他的小腿。
霍兴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由她轻浮。
“小官人,一会儿我可要把你的手也捆上了哟,哎,你可不能随意的摸我了,不过你想摸哪儿我就将那儿让你摸,嘻嘻。”她走向旁边的暗处,去取什么物件,再出来时,霍兴安瞥见她手里多了一个铁套子。
不等她来套自己的手,霍兴安摸到那个装水的碗,哗的一泼,泼了人面妖花一脸。
“啊。”她叫了一声,抹掉脸上的水,假装生气道:“小官人弄湿了我,我只得把衣裳脱了。小官人真坏呀,要看人家的玉体,就直说嘛。”她伸手扯住腰间的衣带,慢慢向外拉。
见她要扯掉衣带,霍兴安当的一声砸碎了碗,手拿一小块碎片对她说:“姑娘再胡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原来你对我是客气的呀。”人面妖花媚眼如丝,面色潮红,“小官人真忍心伤我吗,看我这么娇嫩的……”她手一动,衣带松了开来。霍兴安用力一弹,人面妖花吃痛的弯腰,“哼”了一声,上前便点向他的手腕,霍兴安再弹出另一块,人面妖花急躲,但还是被擦到了肩膀。
霍兴安心想,这小妖女身法很快。人面妖花再上前,霍兴安伸臂去抓,可她再次敏捷的躲开。几招交手,人面妖花无计可施,索性停下来。霍兴安摸到一块长长的尖利的瓷片,对她说:“我不想伤你,你最好放了我。”
人面妖花忌惮他手里的“刀”,叹了口气:“小官人这是成心要我小妖妇痒死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