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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司随手轻轻往火里添了根细柴,重重火影将他映的面如暖玉。他静静看着顾寒衣,待她紧皱的眉头松开,才垂眸看了火势一眼,将稍弱的火光复又重燃。
大雨淅沥过后天色转阴,徐清司睁眼看见一尊破旧的佛像,在他头顶慈眉善目的普度众生。失修的房梁上一块腐朽的梁木哐当一声砸下来,将那笑口砸缺了一角,瞧着有些像是下撇,平白生出了几分委屈。
顾寒衣果然走了,衣袍就随手丢在昨夜燃尽的火堆旁,沾满了一地的灰尘。
徐清司捡起来,暗道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庙外的枯枝便被人踩响,打着节拍似的又轻又快。
一绿衣青衫的少女随之蹿了进来,像阵风似的跳坐上神台,晃着双腿笑道:“司南先生,你被抛弃啦?”
徐清司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可不?”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早知道在一年前就将她打晕了绑回去好了,何至于现在受这罪?昨夜还装摸做样的,生怕唐突了佳人一样。”
的确,徐清司一年前就已经见过顾寒衣,颇有渊源,只可惜因缘巧合,顾寒衣并不记得他。
后来老皇帝驾崩小皇帝登基,顾寒衣从三司转入大内,一番变动下,便更是见不着了,徐清司才不得不小施一计,在顾寒衣当值之时,诱大盗裴彦去盗了宫中绯鲤青玉案。
此物听说是齐承嗣赠与余婕妤的定情信物,玉质上乘,对月盛无根雪水之时,会显奇景——总归没人见过就是了。不过余婕妤却是每日一赏,从不懈怠,真个如获至宝。察觉失窃也就是当夜,登时披头散发哭哭啼啼地冲到了金殿,明里暗里地指责大内失职。
顾寒衣当夜正执掌皇城巡卫,此事一发,往小了说不过是丢个青玉案,可往大了说却是值守不力或危国体,无论如何也只能由她负责到底,于是连夜单骑出宫,在某人刻意布局之下,一路追踪到此。
徐清司眼也不抬地拍衣袍上的灰:“她戒心这么重,我若是强势些,昨夜怕不得跟她打起来?”
小姑娘捧着肚子笑:“费尽心机的把人诓骗出宫,连根手指头都不舍得碰!自己倒先见了血,倾姐姐若是知道了,怕不得又要编个话本儿叫说书先生讲去,江湖上听的人铁定多!”
徐清司弄完了灰,淡淡地转了个话锋:“她是个倔脾气,这一路追去最好别叫她再遇到裴彦,我没那么好运,次次都能撞上给她送解药。”
小姑娘讨了个没趣,捧着脸无赖道:“裴彦这恶人还不是你自个儿找的?”
徐清司自己穿好外袍,意味深长地看了小姑娘两眼,慢条斯理地道:“绿衣,你以后少跟十里楼台的那些人混,瞧你去了几次,整日‘倾姐姐倾姐姐’的挂在嘴边,魂儿都要给你勾没了,你是谁的人?”
绿衣撇了撇嘴:“先生您可真没良心,若不是你一年前发了情,见了人顾姑娘一眼就整日魂牵梦萦的,把我忘在十里楼台好几个月,倾姐姐哪能认识我?何况您能将顾姑娘从那大内禁宫中给引出来,还是倾姐姐给您查的轮班表呢。”
徐清司揉了揉额角,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无奈地吐出一句:“白查的么?她拿了我五百两黄金!”
绿衣嘻嘻两声又笑开了:“值嘛,不值吗?”
徐清司叹了一口气,抬脚往破庙外走。
绿衣连忙跳下神台追上来:“我们要去沂州了么?顾姑娘可脾气不好,今后若是知道了咱们骗她,会不会像当年在南陵办那起弑父案一样,大怒之下一刀就将咱们的头给砍了?去年那小侯爷脑袋落地的时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呢!”
徐清司道:“你赶紧去你倾姐姐那儿,别跟着我。”
绿衣道:“可我们都想知道最后顾姑娘会被你怎么骗到手啊!”
徐清司:“……”
他真!的!是!
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徐清司牵了牵嘴角道:“你若真想帮我,现在便去暗中跟上顾姑娘,她带着病应该走不太快,可说不定几时就好了,脑子一清楚,就能知道有人在故意引她去沂州,所以你最好快些,沿途去布下线索,趁早的把她给引过去,我才好将她拐走。”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兴致勃勃地应下一声“好”,一溜风地便跑远了。
可惜她没想到的是,顾寒衣这一天根本就没有着急赶路,而是在想方设法的弄一匹马,是以绿衣一路跑到沂州,都没有在路上碰见顾寒衣。
顾寒衣弄到马后就随意的找了家客栈,在夜里裹着被子出了一身汗,摸摸额头温度如常了,才在翌日开始前往沂州。
那夜的大雨冲刷了所有痕迹,她如今有些摸不准裴彦已经走到了哪儿,所幸这条官道走到底便只有沂州一条路,是以无论他在哪儿,沂州都是她必去的一趟。
山路经一场夜雨积了低洼无数,顾寒衣沿途驾马,耳边一直泞泥声不断,马蹄偶尔踏踩会飞溅散开,惹得旁人争相躲避,唯恐不及。
徐清司刚行至此,便不可避免的被溅了一身。
顾寒衣不知第几次头也不回地向人致歉:“对不住了!”
话音将将落下,却听一道疏朗嗓音突然响起:“顾大人!”
顾寒衣耳朵一动,紧接着勒马停住回身,马蹄乍然急转在身下不住地轻踩软土,她回头望着那背映青山的锦衣书生,长眉一挑:“徐大人?”
徐清司像是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能碰见她,意外地笑了笑,暖阳映射下,眉目有焕然生辉之感。
顾寒衣骤然发现,这人在白日里看起来,竟是愈发俊得夺人光彩了,纵使衣袍脏污了一角,偏也挡不了他气质出众。
她居高临下地一歪头,斜挑的眼角透出丝狐疑:“你怎么在这儿?”
徐清司喟叹:“前日我说与顾大人你同行,便是想着顾大人你带病走不快,可谁知那第二日醒来你便不见了,今日路上偶遇,可方知顾大人果然是走的没我快么。”
顾寒衣眉梢一扬,冷冷打量向他,在她的认知里,文人赶路向来皆是一步三歇乌龟爬,绝无例外,是以即便她荒废了一日,她也觉得自己好歹是个骑马的,怎么会在第二日与个走路的撞上?
徐清司看出她疑虑,提着衣角绕过泥洼,顺带几步跳走往顾寒衣身边靠近,自然而然地道:“顾大人想来出行都是骑马,没有坐过乡民的牛车吧?速度不慢又能体验民情,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