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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兴盛满面春光,神采奕奕,目光里隐隐闪着光辉。当年一直艳羡着陈暮云执掌兵权,统帅三军,今天的他终于如愿的坐到了这个位置。
心怀着无尽喜悦的他捏着嗓子细细一声轻咳,继而昂首挺胸,一览群将,提着声音将那篇经过多番精雕润色而又在私下里熟读了无数遍的誓师词抑扬顿挫地陈词起来:
“诸吾大靖龙敕军将士,集自各军入伍十年以上,皆能以一当百之骁勇,江湖各大宗室名门武艺高强、排行有数之侠士,各地官府鼎力推荐才华横溢、智谋无双之俊杰,曰为天下脊梁莫非如此。今吾大靖正逢乱世之兆,先有帝后遇刺,太子失踪;再有神兵降世,诸方暗涌,此天下险危、江湖动乱之初,正当吾有识之人,忠志之辈施复才华,建勋立功之机。吾受命皇恩,领携龙敕,愿同诸位一道,荡贼心之寇,复昔日之光。”
“荡贼心之寇,复昔日之光!”
“荡贼心之寇,复昔日……”
“荡贼心之寇……”
零零星星地,台下有部分听得热血沸腾的少年齐声附和起来,可忽然发现除了自己周围的一帮少年跟着吆喝,整个校场皆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台下占据了绝大部分的旧将们在这一刻极为默契地选择沉默。
少年们面面相觑中识趣地放下了手,周遭的声音也随着越压越低……
这与杜兴盛想象中的场景好像不太一样。这时,身边有将领看不下去了,想要替元帅缓解这异样的氛围,便斗胆走上前来,振臂高呼:
“荡贼心之寇,复昔日之光。”
寂静,依然是一片无动于衷的目光笼罩下的寂静。
那将领脸色一红,瞧了杜兴盛一眼,悻悻地退到一旁。
迎来他们的,却是这些早已习惯了边塞中老马劣酒黄昏曲的旧将们投来的冰冷目光。
一个毫无军营经验只会满腹牢骚的文臣任命成主将,一班上京里养尊处优完全不懂底层疾苦的高官搭成的中军帐以及一个看似公平公正实则完全不切实际的选将之法。
这只看似由皇帝立命,由兵部督建耗费了无数心血建成的正规军在这些旧将看起来只是一场自娱自乐的闹剧。
一场本该是庄严肃穆的新军大典,最终在贾侍郎匆匆的一声:“大典毕”中收了尾。
有人欢喜有人忧。
夜深,微寒。
张仁良一个人来到了深渊恐怖的地牢之中。
当他再次见到李从简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已不似当初的那般高傲。
他仅仅朝着李从简稍有尊崇地喊了一声“天师”。
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把舵桨无理由地交给了李从简,因为只有他才能替自己找到那把传说中的剑。
李从简从打坐入定中不紧不慢地睁开了眼,一声苍老的声音从他挂满胡髯的嘴中吐了出来。
“看起来,陛下今天的脸色可不是太好,莫非,是因为军中的事?”
张仁良双手背在身后,身如山岳般微微朝前移了半步。
“大概本王太久忙于政事,现在的军中可不像以往那些太平了。”
李从简手捋白须,道:“现在看清楚了,也不是什么太晚的事。”
张仁良微微点头:“看来,欲成大事,还须先得握住虎符才是……不然,后果果真堪忧!”
李从简笑道:“这点陛下也不必操之过急,最起码只要那陈暮云一日在京中,那边境将帅便一日不敢异心,大朝之内仍可高枕无忧。”
张仁良依然隐隐担忧:“说到底,还是得靠着外人,我心不安啊!更何况,此番建立的龙敕军中,七成人是来自旧部,这些人在整个大局中,会成为一个不可预料的变数!”说完,张仁良转眼瞧着了李从简,像是在询问。
“也不知天师对于此事,究竟有几成把握!”
李从简微微沉吟,忽而抬头,眸海中涤荡出一缕异色。
“陛下当初既然敢选择我龙首山,那我龙首山自然是要给陛下一个十成的把握,只不过……”
张仁良凝目而望,心神微微一动。
李从简继续道:“只不过,这过程中会杀很多人,见很多血,这一点,我始终未与陛下提及,是不想陛下来沾染这份因果。”
“天师的意思是……”
张仁良似乎在李从简阴翳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份杀伐的狠戾。
李从简佝偻着身子,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陛下所谓的变数,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堆在成就陛下千秋大业的路上,用来祭天开路的殉葬品罢了。”
张仁良不禁噤声顿足。
一个龙首山清修多年的老天师,是要大开杀戒了么?
李从简忽而冷冷地笑了起来:“这些人替陛下寻到了神兵,也为陛下的大业贡献了自己性命,陛下又何必在意他们是不是忠心于陛下?”
张仁良闻之一愕,眸光闪烁中经过无数次天人交战,他微微点了点头,大概是心里默认了李从简的想法。
尽管张仁良擅专权术,他实则并非嗜杀之人。
但现在的他,已经骑虎难下。
这把剑,必须得手,那些变数,必须清除。他绝不想自己好不容易走到的这一步再出现任何意外。
张仁良心态慢慢平复过来,脸色逐步好转。接着,他想了想,道:“本王来此,还想跟天师打探一事!”
李从简微微扬手:“陛下请问。”
张仁良道:“今日校场之上,有一少年自称宋藏,宗师境,来自百草山。”
“百、草、山……”
李从简轻捻着胡须,深眯着眼眸,目光逐渐随着恍惚的烛火飘向了远方……
而在乾阳东城的杜府书房之内,杜有才面色冷峻地走到窗边,正抬头看着半空中已初现残缺半隐乌云的圆月。
他身后的书案上,平铺着是一张极为普通的宣纸,纸的落款处正是百草山山主的名字,白风舞,并加印了一道百草山私属的门派印鉴。
白风舞,白草山,宋藏,宗师……
杜有才眸光深沉,在窗外如水般的凉月笼罩下,他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力道沉着地吐出一字。
“查!”
“是!”
书案前,三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铿锵应道,说完,便化作三道残影,消失在无边如墨的夜色之下。
风,好像越来越止不住了……
要说起陈平安对于唐隐的印象,陈平安是即惧又恨,再说深一点,连他自己都说不透。
这不,当所有人吃完晚饭后,三群两聚地议论白天里的新军大典颁布的诸事,并为自己的前程担忧的时候。他倒无所事事地拎着他那从不释手的玉葫芦,一个人跑到了远处的山崖边上自斟自饮起来,借着微凉的月光隐约瞧见,放置于他手边的一尊琉璃酒盏边,几缕氤氲如雾升腾。
这初冬雪后的深夜山谷,空气里到处充斥着渗入骨髓的阴冷。唐隐惬意地斜身一块石头上,仅仅披着一袭薄衣如纱,衣袂流泻轻柔覆盖了半个巨石。
这巨石看起来丑陋,笨重,颓老,荒唐,但坐卧者是唐隐,就完全不同了。
它清冷,嶙峋,沧桑,纯粹。
唐隐似乎是在淡笑,又似乎在低头回味酒杯中悠淡的滋味,阴冷的寒光将他的脸半遮住,只露出淡淡的一张脸来。
眉扫如雪。
陈平安眺望着唐隐许久,一时陷入了魔怔,这时,吴小凡一掌拍了过来,惊醒了陈平安。
“二狗,愣什么神呢?”
陈平安眉宇微锁,心事重重地说道:“我在想白天的事!”
黄庭轩手里拿了个刚从饭桌上顺下来的鸡腿,大口大口地啃咬着,一脸单纯地说道:“是在想封官的事吗,这是好事啊。总比我们这些啥都不是,处处受制于人要强得多。”
陈平安却是摇头。
“我是在想关于那个人的事。”说着,他把手指向了远处的唐隐。
“唐隐?”
陈平安微微点头:“你们不觉得此人白天的举动极不寻常吗?”
吴小凡经一思考,也是极为赞同陈平安的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