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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暖将熟睡的小若雨轻轻放在夜狸的床榻上,又为她盖好被褥,才转身拉着夜狸的手,笑言:“狸儿、姐姐知道这些年来你受了很多苦,姐姐也没有不要你,上一次没想起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就算我和凌承在一起,你依旧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今后就搬去跟我们一块儿住,好吗?”
“可我曾当着凌承的面杀了他父母,他会不会……”夜狸眉眼低垂语气怯软,其它的话也不必说的太过详细,她明白那种亲眼看着亲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的痛苦与怨恨,也不认为凌承能放下仇恨接纳自己。
“他不会,无论他是凌承还是宋忘尘,都会将你当亲妹妹一般爱护,我们这一生,总有着许多的苦衷和身不由己,也造成了无数的误解与悔恨,但我一直坚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仇恨是不可解的。
忘尘他曾经是怨恨过你,也因为爹娘的死,对妖魔生出了嫉恨之心,甚至还一度到了逢妖必诛的地步,但他也因为我改变了很多,而且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呀,爱屋及乌他要是都不懂的话,我就……”
季暖本想以轻快的语气安慰一下夜狸,但言到此处又挠头思索起来,想着打他吧又舍不得,骂他等于自讨没趣,他没生气,自己反倒是要被气死了,离开他更是绝无可能,最后低头弱弱的言了一句:“我就,我就再咬他一口。”
“噗呲、”夜狸没忍住笑出了声,姐姐好像变了,又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她还是自己最亲最爱的那个姐姐。
无论凌承有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怨恨,她也不可能与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父王虽不是他杀的,但狐族的覆灭他也难逃其咎,即便心中已没有了怨恨,却也没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与他兄妹相称。
更何况,自己若是走了,飞羽哥哥以后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于心不忍,但又不想姐姐失望,于是便摊手笑道:“我在苍山之巅住了一千年,早就习惯了这里清净自由的气息,尘世太过喧哗,我反倒是不习惯了,还有那小怪兽也太烦人了,要是整天跟她在一块儿,我会疯的!”
她摇头一本正经的嫌弃小若雨,可目光却落在了床榻上梦笑的小人儿身上,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
季暖也被她口中的小怪兽逗笑了,妹妹小时候可不必若雨好到哪儿去,贪吃嗜睡还黏人,自己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如今妹妹修炼成人,却不再像之前那般黏着自己了,季暖虽心有不舍,但每个人都有抉择的权力,既然是妹妹的决定,她也不会强求,只是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低喃道:“你不想去也没事,以后你若是想我和小怪兽了,随时都可以来看我们,姐姐向你保证,相公他一定待你如千年前一般,绝不会为难你!”
“好!我知道了。”夜狸连连点头,将姐姐推开后,才笑道:“我帮你看着小怪兽,你去找飞羽哥哥吧,有些事儿必须由你亲自跟他说清楚,否则他心里的结永远解不了。”
季暖被夜狸强行推离了好几步,回眸时,妹妹已经坐在了床榻边,伸手去碰触小若雨粉嫩的小脸蛋儿,她浅浅一笑,随后大步行出了寝殿。
富丽巍峨的羽殿中,飞羽正单手撑头,侧倚在金座之上,魅世无双的眸子半眯着,一如既往的慵懒闲散之态,听闻有人靠近,方才立正身子,笑唤了声“灵儿。”
“飞羽哥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季暖虽是这般言,却并未驻步。
“怎会?”他反问,起身便三步并作两步踏下雨花石阶,在距离季暖一尺处方才立定,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能被灵儿打扰,我荣幸之至!”
他殷切的目光让季暖脸上的笑意逐渐僵凝,她有些窘迫的转身,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才好。
她能将自己与宋忘尘,以及身边每个人的关系都处理得十分妥当,唯独面对飞羽哥哥却毫无把握,因为亏欠得太多了,相处起来也十分困窘。
纤纤玉指不安分的蹂躏着腰间的蝴蝶结飘带,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见到飞羽哥哥该说些什么,而刚才她已经将自己一千多年来经历的所有事,全都告诉了飞羽哥哥,但他却并未说过是否会终止夺回灵溪的计划,若是自己此时一味的劝解,也许会惹恼了他也不一定,可若是现在不说,等他真的行动就来不及了。
“飞羽哥哥、”
“灵儿、”
季暖转身,刚好与飞羽同时呼唤出声,本就困窘的情形好像更加尴尬了,她急急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飞羽心中苦涩,却还是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道了句“带你去个地方”后,两道身影便消失在了羽殿。
再出现时,二人已落在了苍山之巅的山顶之上。
站在怪石峥嵘的山顶之上,耳畔似乎只能听到啸风刮过的声音,俯眼向下皆是一片树的绿洲,放眼望去,此起彼伏的山脉中,隐约可见三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季暖手指三峰感叹道:“是暮溪,原来站在苍山之巅还能看到暮溪啊!也不知师姐和唐肆言他们现在在干嘛,几个月都没回去暮溪了,好想回去看看。”
简单的一句话,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她想让飞羽哥哥知道,灵溪早就不复存在了,这世上只有暮溪,由暮寒开宗立派的暮溪,那是自己有着无数牵挂的地方,是自己喜爱却并不想独占的地方。
飞羽哑然失笑,他带她来此,本是想告诉她,守护在她身边的那三百年里,即便自己待在苍山之巅忙于羽族大小事物时,只要一得空,便会站在此处遥望千里之外的灵溪,念着那只黏人的小银狐。
夜灵不知道的是,她和夜狸身为拥有千年道行的狐王之女,自出生时便如小若雨一般有了人形,只是狐王刻意封了她二人的灵脉,让两姐妹以狐狸真身无忧无虑的成长至五百岁,理由是,尘世多苦厄,世人多烦忧,只有两耳不闻凡尘事,方得自在逍遥闲。
夜灵出生那日,飞羽正巧也在灵溪,当狐王笑容满面的抱着小可人儿同他炫耀时,飞羽第一次见到了她,水灵灵的小人儿精致如白玉,一双墨色如漆的眸子左顾右盼,极显灵动可爱,他伸手去碰了碰她的粉嫩的面颊,就见她笑出了两个小小梨涡,从那时起,他便想到了夜灵这个名字,只是狐王执意要让她以狐狸真身示人,连名字也不愿给她,他也就一直称她小银狐了。
自那以后,小银狐便成了飞羽心中所有的牵挂,从前是十几年去一次灵溪,后来变成了每年都去,而且一待就是一个盛夏。
在夜狸还未出生的那一百多年里,只要飞羽人在灵溪,小银狐便每日都黏在他身边,对此,他甚是喜闻乐见。
夜狸出生那日,飞羽见到了另一个小可人儿,他也喜欢她,只是却没有了初见小银狐时那种满心欢喜,情不自禁想要守护她的感觉,他便知道自己对小银狐并非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
五百年的时间太久,飞羽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小银狐变成人形的模样,他知道灵溪山下那一汪寒潭有助修行,便整日都在寒潭边的榕树上歇息,那两个黏人的小家伙便跟到了寒潭边,在榕树下嬉戏玩闹。
小银狐做了姐姐后,也想像飞羽哥哥一般修得人形,以便照顾妹妹,尤其是在王后仙逝后,这个想法更甚从前,飞羽便偷偷教她一些修炼之法,后来还从狐族史书中找到了御水之术让她修习。
三百多岁时,小银狐修成了人形,她让飞羽哥哥帮自己取名,于是便顺理成章有了夜灵这个名字。
夜灵兴高采烈的告诉狐王自己修炼成人时,狐王并未有丝毫欣喜之色,反倒是私下斥责了飞羽一通,说他胡闹,一千多岁的人了,还不懂事之类的话。
飞羽那时并不以为意,还想着等狐王气消了,再与他谈谈提亲之事,直到后来夜灵与凌承走到了一起,他才觉得狐王是对的,也后悔自己不该存有私心,让灵儿提前经历了人生七苦。
而此时此刻,他想告诉她的是,无论她是刚出时的小可人儿,或者是那无忧无虑的小银狐,亦或者是那没心没肺的蠢丫头夜灵,还是现在这个步步为营,劝慰自己停止讨伐暮溪的季暖,他都喜欢她,刻入骨髓的那种喜欢。
不过这些,灵儿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无论她是夜灵还是季暖,都只是将自己当成了哥哥而已。
季暖见飞羽哥哥一直不说话,以为他还想着夺回灵溪,心里焦急万分,却还是故作镇定的拉着他坐在了岩石上,弓膝单手托腮注视着他笑道:“飞羽哥哥、其实在我心里,这世间并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不过只是心中所求不同罢了,修行之人诛妖是为了守护人界的安宁,而妖魔为祸人间或许只是出于,被打压久了的反抗报复,两者看似水火不相容,但双方各退一步后,必定会有人妖和睦的那一天。
这个时间或许会很长很长,一年、十年、百年,甚至还要等上一千年之久,但只要结果是好的,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她的笑依旧温暖如往昔,但这一刻飞羽却觉得,她今日还能坐在这儿同自己说说话,还能唤一声飞羽哥哥,不过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停手罢了,她痴念了凌承一千多年,对自己却是好生无情。
他悲凄一笑,问出了千年前到此刻都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如果千年前我和凌承大战的那日,差点被对方杀死的人不是凌承,而是我,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