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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福良老家是山东省定陶县游集的,俺坐火车回老家,他跟老伴也回老家。俺一眼看出他有故事,一拉真拉出故事来。
他爹叫游登臣,老家日子不好过,十几岁跟屯子里的人下关外,大庆、伊春都待过,哪儿都不好混。
大庆荒草齐腰深,连个房子都没有,十几户人家挖地窨子住下,开荒种地,就是一个新村。
那年秋天,老张家小闺女坐在门口玩,她娘在地窨子里边做饭。一只狼叼起孩子的腿就跑,多亏爹看见,拿着洋叉骑上马撵半天,狼才把孩子放下了。打那以后,两家越走越近。
几年以后,爹回老家娶了娘,娘叫张化珍。娘十一岁没爹,为给姥爷治病,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啥也不剩。姥娘小脚,娘身下有俩姨。娘得天天出去要饭,一个人要饭四个人吃,一尺的肠子饿八寸。结完婚,爹娘回大庆,把姥娘、俩姨外加舅爷爷都带出来。
听说内蒙那边好混,爹要去内蒙,姥娘和姨没跟着。姥娘找了老伴,那人在学校上班,她们都留在大庆了。舅爷爷跟着爹娘来到内蒙,在**林场落脚,林场十一户人家,都是蒙古族,就他一家汉族。
福良一九六三年生,全家人都说蒙语,有时候舅爷跟爹娘说话,他们仨说山东话。
该上学了,福良到离林场最近的村里上小学,五六里路,四个男孩子都上一年级,一起上学,一起回家。那时候冬天雪大,房子多高,房子旁边的雪也多高,孩子们经常抠雪洞子玩。
林场怕出事,天天派马车接送,他们都穿羊皮裤子和毡疙瘩鞋。有一天,刮大风下大雪,老板子(注:马车夫)晚去了一会儿,四个孩子自己往家走,迷路了。
林场的人吓坏了,场部派两台马车、几匹马、二三十人出去找,这些人一边扯嗓子喊,一边敲锣打鼓。
天快黑了,才找到那四个孩子。
从那以后,老板子再没耽误过接送。
**林场离满洲里一百二十公里,离新巴尔虎右旗四十多里。每年冬天,骆驼车队都去满洲里拉粮食,骆驼拉着木头轱辘车,一个人看五六台车。大年跟前,场部专门派马车,拉着人到旗里买东西。
一九七一年,福良第一次看见汽车,国家给林场拨了一辆。
一九七二年,全家搬到新巴尔虎右旗,当地人管这儿叫西旗,西旗在阿拉坦额莫勒镇。阿拉坦额莫勒,汉语的意思是“金鞍”。
到西旗以后,福良开始学汉语,小学和中学老师都以为他是蒙古人,填表都给他填蒙古族。
上班以后,一天八小时说的都是蒙语,单位还是给他填蒙古族。办公室有个大姐,知道他是汉族,跟秘书说了,秘书还不信,特意问一回才改了。从那,单位里的人都喊他“山东蒙古人”。说实话,福良长得挺像蒙古人,五大三粗,跟铁塔似的。
一九八〇年,福良考上高中,没去上,到井队上班了,一个月工资二十多块钱。舅爷爷不让他找蒙古媳妇,让找山东媳妇。老张家也在西旗,他们家闺女多,因为盼儿子,给闺女起名叫盼、拦、换,盼也没盼来,拦也没拦住,换也没换成。五闺女叫云,老天还真给匀来一个,老六是儿子。他们家三闺女叫张东换,跟福良年纪相当,两家老人爱好噶亲(注:做儿女亲家),把亲事定下了。
一九八五年,爹去世了,娘四十二岁,家里七个孩子,姐四个哥仨都没结婚,男孩里福良是老大,最小的弟弟才八岁。
跟前邻居都说:“福良的亲事算是完了,谁家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送?”
东换爹跟闺女说:“你订婚了,就是老游家的人,咱不能让外人看笑话。”他把东换送到游家,披麻戴孝。
当年,还把婚事办了。
二〇〇六年秋天,福良下乡,草原上没信号。
没等回到家,接到二姨电话,说姥娘连着几天滴水不进,就是不闭眼。
姥娘已经九十多岁,福良是她最大的外孙,她跟外孙说过:“俺怕炼人炉,俺不要火化。”
福良跟弟弟开车四百公里,到了大雁煤矿二姨家。
姥娘不会说话了,还认人。
福良说:“姥娘,俺哥俩开车来,要接你走了。”
姥娘点点头。
哥俩把姥娘抬上车,一路小心地开回西旗。
刚到家,姥娘就闭眼了。
少数民族地区都土葬,姥娘这回放心了。
满洲里开放以后,福良在满洲里搞过边贸。他会蒙语,会开车,经常当翻译。后来,他调到西旗林业水利局。
娘种一块地,都是自己拎水,七十六岁的人了,拎一桶水走路悠悠的。
他跟俺说,回老家看看行,待不了。他们跟蒙古族的生活习惯一样,离不开牛羊肉,离不开鲜奶,那叫绿色生活。家里三口人,买四只羊、半头牛能吃到开春,年年十一月份,他就把肉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