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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我们兄弟四人在山神庙前面的山谷里打坐练功。山神庙早已荒废,周围几十里都没有人家,因此这里就成了我们的秘密巢穴,前面的山谷有一块平地,更是最佳的练功场所。”

“练着练着,隐隐约约感觉周围竟然明亮起来,呼啸的山风也停了下来,耳轮中只是蛙鸣蝉叫,周遭一片宁静。我正想这是否练功产生的幻觉时,一声佛号轻轻传入耳中。”

“我四人大惊,连忙拔出随身兵器站了起来。不知何时,眼前竟多了一位僧人。此人身材颀长,气质儒雅,容貌秀伟,风神俊朗,正手拿佛珠微笑着站在面前。年龄看似在二十多岁,又好似三四十岁,叫人无法猜测。高耸的额头下有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似乎能够洞察人世间一切秘密。身披一件非丝非布的白色僧袍,脚踏芒鞋,神态悠闲安详,全无一个人深更半夜立足荒郊野外的感觉,倒好像是一位贵公子在自家花园散步,身上的气息令人神清气爽,脸面和露出僧袍的双手隐隐发出玉一般的光泽,让人生出亲近仰慕甚至崇拜之感。”

“要知道我四人自有一套联手练功的秘法,其时感官的灵敏度数倍提升,方圆百丈的风吹草动都在掌控之中,此人竟然在我四人毫无感觉的情形下近身于前,若不是他低吟佛号此刻我们任不知晓,足见此人武功之高。四兄弟中三哥性子最急,更不打话,右手一扬一枚钢镖直奔僧人咽喉射去,身子微旋,左手袍袖一挥顺势又打出五枚毒蒺藜。”

“那僧人仍然面带微笑,右手轻轻画一小圈,好像从枝头摘下一朵小花似的,霎时间六件暗器消失不见,随即左右轻轻相合揉搓,竟把六件暗器揉成了个铁球,再一扬手,铁球飞向附件一块巨石镶嵌其中。”沈恒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晚的回忆中,时隔多年,仍在眼前。

“僧人好像做了件轻松小事一般轻轻拍了拍手,怡然道:‘八臂猿李鹏,果然好身手!另外几位施主可是——老大盖天王宋昆仑,老二没影子楚飞,以及老四沈恒,血盗沈恒?’我四人大惊失色,我们从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每次行动均带鬼脸面具遮脸,此人不但轻易找到我等藏身之处,还知晓我等姓名和绰号,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留下活口,心念动处,我四人中三人已将僧人隐隐围住,老三在远处堵住出口,同时可随时暗器招呼。”

“白衣僧一眼看穿我等心思,巍然不惧,竟然提议三招之内擒下我等四人,输者任凭对方处置。我等心想,我四人即使不战,同时向四个方向逸去,他要擒住我们最少也得四招,怎么可能三招擒住?当即应允。”

“唉!”说道此处沈恒面露崇敬之色,继续道:“那晚我方知什么叫天外有天,总之那是一个我等无法达到甚至无法想象的武学境界,四人输的心服口服,甘愿就擒,听候发落。谁知白衣僧并未立取我等性命或让我等去官府自首,只是说虽然我兄弟四人屠戮太重,枉杀了许多无辜之人,有伤天和,但却也是替天行道,接济贫苦众人,自己从不贪取钱财,更无其他之恶行。又说泰州人张士诚反抗暴元,此人宅心仁厚,义薄云天。于平江自立吴王,建立大周后,体恤百姓艰苦,废除元朝施加在农民和盐民头上的苛捐杂税,又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同时发展教育,整饬民风,开办弘文馆,招收百姓以及将士子弟免费入学,深得民心。白衣僧又拿出早已写好的荐信,让我四人去吴王账下效力,保境安民,以赎罪孽。我等当即应允,问及大师法号时,白衣僧却笑而不答,只是说日后自知,便飘然而去。”

“吴王占领平江后改名为隆平府,我等投书后,吴王大喜,亲自接见,询问我等情况,因担心我等过去结怨太多,恐被仇家认出,遂安排我四人担任贴身侍卫,保护吴王极其家人安全,并不外出。同时取出四件神兵利刃相赠,我的夺命环就是这么来的。”

“就这样过了几年,期间我们能够近身了解到吴王张士诚的爱民如子和平易近人,也多次挫败敌人行刺吴王阴谋,擒杀大批刺客。”

“元至正二十六年,朱元璋以徐达为大将军,常遇春为副将军,率二十万精兵进犯大周。不久,湖州,杭州,嘉兴皆破,直奔隆平而来。眼看隆平即将被围,谋士饶介提议安排张氏诸位公子分别出城隐藏于暂无战乱的朱元璋的势力范围之外,以防不测。时吴王有三位公子,长子张弘毅年十七,余下两位公子分别是五岁和两岁,吴王夫人刘氏念幼儿弱小,不忍分离,遂由老大杜昆仑和我两人保护弘毅公子,二哥楚飞三哥李鹏留下。当时大公子新婚不久,我等对外以女家回祖籍省亲之名出城,几经辗转,以富家公子身份定居荆州,从此隐姓埋名,深居简出。只是由我经常出门打探消息。”

“次年,元至正二十七年,吴王帅军民苦守一年,九月城破。刘氏夫人携二幼子登齐云楼,楼下积薪放火,自焚而死。二哥三哥力战而亡。吴王上吊自尽,被旧将赵士雄所救,而后被擒,徐达多次派吴王的旧将李伯升、潘元绍等劝降,张士诚闭目不答 ,便请吴王上船,由水路送往应天府。其间,吴王一直坚卧舟中绝食。被押送应天府后当夜,趁人不备,吴王张士诚上吊自杀,终年四十七岁。 ”

“吴王兵败身亡的消息传至府中,全家上下虽然悲痛万分,但只能强忍伤痛,秘密祭奠,掩门哭泣,从此更加小心谨慎,低调行事。虽然每天提心吊胆,日子居然也能平安度过。次年,少夫人诞下一女,全家没高兴几天,孩子竟然在月子里染病夭折。后来的几年少夫人再也没有生育,直到那一年。”

“那一年已是大明洪武一十二年,公子已经三十三岁,真巧,三月初三那天少夫人诞下一男孩,全家高兴之余却也担心。好在那还在虽然身子单薄,倒也没病没灾的。孩子周岁那天,全府关门庆贺,少爷少夫人在大厅里陈设大案,摆满了各式物件,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琳琅满目。少夫人牵孩子来到案前,孩子却对那些物件全无兴趣,塞入手中也扔掉。大家正在着急,那男孩去回头步路蹒跚的向父亲走去,用小手指向少公子腰间佩戴的一方玉佩,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少公子心中一惊,忙将玉佩摘下递于男孩,男孩用稚嫩的手指轻轻抚摸玉佩阴面雕刻的北斗七星图案,竟发出‘咯咯’的笑声,显的很是开心满足。少公子长叹一声,‘我本只求我儿普普通通,平平安安,怎奈何人的命,天注定,岂能强求?你既然这么喜欢这几颗星星,你的乳名就唤做~追星儿!’”

“啊!”听到此处沈追星发出一声惊叫,一脸疑惑甚至惊恐的看着沈恒,“爹?”

沈恒肯定的缓缓点了点头,已然满眼泪水。

“不,爹你骗我!”星儿急道:“我叫沈用,沈追星,你是我亲爹!你那些话都是骗我的!爹?!”

“爹没有骗你,我更希望你一辈子不知道真相,怎奈世事难料,且爹已时日无多,再不讲就永远没有机会啦!”沈恒抹了抹眼角泪水继续道:“你的本名张君瑞,你父张弘毅乃吴王张士诚长子,这些秘密你要牢记心中,万不可对人讲起。”

“打那以后,我们愈发小心,刚好对面一户人家搬迁卖宅,便偷偷安排自己人买下,秘密挖通地道相连,以防不时之需。那些年,江湖上一直流传一句话叫做‘友谅最桀,士诚最富。’随着这二人的作古,这句话已慢慢被人淡忘。可那年不知怎的这话又重被提起,而且越传越玄,说吴王张士诚占领江浙期间,安排其弟张士信秘建宝库,并将大量金银财宝,胄甲武器以及神兵利器藏于其中,虽然张士诚张士信兄弟均已离世,但吴王仍有后代蛰伏民间,随时会起出宝藏起兵造反。洪武十五年三月,朱元璋设置锦衣卫,一方面监视百官群臣,另一方面严令秘查此事。我在应天府探听到此消息心知不妥,深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当即星夜兼程,回家报信。离开应天府时是八月中,赶回荆州已是九月初。”

“全家决定连夜收拾行李,翌日即行,乘船走水路避往川蜀,只留老大一人看屋留守,处理善后,打听消息。风头过后再入蜀相聚。”

“第二天一大早,老大就出去雇车备马。刚一出门,便感觉不对,门口多了许多奇怪的陌生人。老大心知不妙,却仍然不动声色的雇来车马,停在门口,自己进院报信。我提议由我和老大从前门出去乘车吸引对方注意力,少爷夫人带孩子由地道潜入対院俟机逃走。少公子却另有看法,认为对方是冲着吴王后人而来,如果见不着正主一定不会罢休,到后来白白牺牲了二人性命,其他人一样不能幸免。不如由公子夫人从前门出去吸引敌人,如能力战逃脱最好,则留下记号,约定会合地点;如战败逃脱不能,则服毒自尽,死无对证,敌人或因不知道孩子的存在而能躲过追杀。因我不常在家,别人未必知道我的存在,由我带孩子由地道逃出机会最大。我知道前面出去之人有死无生,我怎能贪生独活?但公子跪求与我,时间又是刻不容缓,我只能咬牙应允。临行前,你母亲搂着你亲了又亲,强忍泪水骗你说让我带你躲迷藏,不能出声,晚上再见。唉!她看你那依依不舍的眼神至今想起来仍让我心头滴血,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

“因是锦衣卫秘查此事,并未封闭城门,我带着你顺利出城。出城后,我立即于多处以约定手法留下记号,指示会和地点。我带着你在那足足等了三日三夜也没等来你父母和老大。我只能带着你逃亡,一路上从路人口中听来消息,你父母被困后当众表明身份,承认自己乃吴王后人,随即双双服毒自尽;老大力斩数人后,眼见主人已死,自刎当场。”

“一路上你不停的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怎么劝也没用,哭累了睡,睡醒了继续哭着要妈妈,当时我真希望老天爷让我去死一万次来换取你母亲此刻在你身边,哪怕一次。”

“你伤心过度,加之一路颠簸,你竟发起烧来,我想尽办法,寻医看病,均不见效,后来越来越重,你竟抽搐而后昏迷不醒。你若不保,我将有何面目于地下见你父母及老大?我不停的跪地祈求上苍垂怜开恩。天可怜见,那白跑僧竟然出现,施功救你。又留下一套行功打坐的心法,着我传授于你,日日练习,方才离去。你醒后,竟似换了个人,过去的一切竟然全都忘记,之后我们以父子的身份辗转定居此处,相依为命,十年了!”

说着说着,沈恒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星儿大惊失色,连让阿爹休息,沈恒指了指床下,让星儿取出一个包裹来,惨笑到:“星儿,阿爹把我的遭遇和你的身世都讲给你听,我曾经希望永远对你保密,我爷俩就此平平安安在这远离人世之地度过一生。但这一天还是来临,我不能保护你了,我要走了!白衣僧说你是至情至性之人,千万不能用情太深或者伤心过度,否则便有性命之忧,传授你的那套功法能克制此病,每日勤练,不可断绝。”

沈追星紧紧握住阿爹的手,小脸煞白,强忍泪水道:“爹,我记住了!”

沈恒猛吸两口气,这才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今乃朱元璋的天下,隐于市隐于野看来都不能保全,隐于朝堂之中,看来也不大可能,为今之计你只有顺长江东下,远离中土,飘洋过海当能保命。闻说东海之上有仙岛,应该有你安身立命之所。”

“追星我儿,我走之后你不要难过,宝珠和我爹妈走的时候,我就该走了;平江城破之时,我该走的;你父母自尽之时我也该一起走的。我多活在这世这些年,还能有你陪伴,我知足了!只是苦了你了......你孤苦伶仃一个人......”说道这儿,沈恒的出气多,吸气越来越少,眼神渐渐暗淡,嘴里低声喃喃道:“啊,好亮啊!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来接我了......,宝珠,爹,娘,我们终于团圆了......”

沈追星一动不动看着阿爹含笑而去的脸庞,看了好久,这才用手轻轻阖上沈恒双眼,嘴里小声念叨:“阿爹,你放心,我不哭,我不难受。”

接下来沈追星拆下门板,找来锄头,在自家打谷场上挖坑埋葬了阿爹。

干完这一切已是半夜时分,天慢慢下起了小雨。沈追星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坟前。半晌,嘴里自语道:“阿爹,我累了。”竟趴在坟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追星感觉有只温暖湿润的手在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星儿一惊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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