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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修再到秦府时,一眼便发现良玉同肖容之间的怪异,三人虽还是像以往那般坐在一起谈天,但那二人竟一句话也不同对方说。贺修也不道破,只在暗中观察着,见肖容说话时,良玉便目视前方,神情倨傲。等良玉开口时,肖容则是低头整理着直缀上的褶皱,二人的目光就是不交集。贺修虽不知他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他以为,既是有了矛盾,那应当尽早解开才是,免得日后两人越发的疏离。
他想了想,笑道:“我听闻城中又新开了一家食肆,想必你们都还未曾去过,不如我们一会去尝一尝?”
肖容闻言瞧了贺修一眼,眼中带着七分探究,他知道贺修乃是八面玲珑之人,眼下大约是正在帮他同良玉重修旧好,是以便也顺阶而下,并未提出异议。
良玉则重重哼了一声,而后也不见有下文。
去城中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眼下深秋已过,快要入冬,城门外却仍有许多流民,其中不乏年轻力壮的男子,众人或蹲或站,聚在一处,每每有马车或行人路过,他们便一哄而上,纷纷伸手讨要着钱财及吃食。这伙流民乃是上任首辅张居正所创考成法之下的产物,因实在赋不起税,又耐不住毒打,只好拖家带口的逃了出来。
曹千命手下守住城门,禁止流民入内,他们无法进城讨生计,便只好蹲在这要饭果腹。守卫们心情好时便出来骂骂咧咧的疏散疏散,若是赶上心情不好了便武力镇压,是以这城门口的地上几乎血迹不断,一层压着一层,时日久了,颜色便也深了起来。
良玉几人进城时,凑巧遇上流民同守卫起了争执,两伙人纠缠在一起,其中夹杂着妇孺的怒骂以及孩童的啼哭,吵吵嚷嚷的十分嘈杂。原本欲进城的马车更是被堵在后面无法行进。
有一老人被一年轻守卫推倒在地,眼见守卫手中的长枪便要刺中老人的手臂,良玉几步上前飞起一脚将那守卫踹开数尺,那守卫原本便是个空架子,平日只会耍威风,其实浑身没有一点本事,他趴在地上,只觉失了面子。随即狠狠拍了下地面:“格老子的!”还未等抬头便觉脸上一疼,原来是被人踩在了脚下。
“你他娘跟谁说话呢?”良玉踩着那守卫的脚使了使力,那人只觉头顶充血,呼吸登时粗重起来。
守卫抬不起头来,但听声音也知是秦良玉,心中一惊。显然,秦良玉平日的所作所为他是有所耳闻的。在他还在穿开裆裤时,秦良玉已在别人家放火烧房了,再年长些,她便能空手斗猛虎。连他们县丞之子都不敢招惹她,他叫苦不迭,也不敢再耍横,大着舌头谄媚道:“秦姑娘,咱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说你娘!”良玉正有一肚子没地方撒,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一脚便踢在他面门上:“滚!下次再让老子瞧见你们为虎作伥,下场绝不只这一脚。”
守卫的一声嚎叫,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大家诡异的一同停下了争执的动作,都朝良玉等人看了过来。
有眼尖的守卫发现了面色深沉的贺修,想起他眼下中举,又是知县跟前的红人,且前途不可估量,急忙收回尚揪着流民头发的手,规规矩矩站好,不敢再放肆。
流民一见贺修,只觉他身带贵气,以为是途经此地的大官,更是未语泪先流,纷纷跑过来跪在贺修脚下:“青天大老爷,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他们欺人太甚了!”
众人跪成一片,纷纷叩首,这让贺修心里十分难受,连声让大家起来,但许是他们连日来受了太多委屈,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一声声哭诉着守卫们平日里多番折磨众人,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有不少人已被活活打死。
良玉只觉一股怒气直逼灵台,伸手拉过方才打人打的最凶的守卫,曲膝便是一顶,正中那人心窝,有鲜血缓缓从那人唇角溜出,他顾不上擦,只拼命向后躲,地上有长长一条湿痕,原来他竟然失禁了。
“呦,我说是什么人,原来是贺修贺举人啊。”
正万籁俱寂时,曹皋人未至,声先到,语气满是不屑。他缓步从城中走来,比起前些日子,他身材又丰腴不少。
走到贺修跟前,曹皋由头至脚打量了贺修一眼,而后又瞧了瞧肖容,见他生的白皙儒雅,讥讽道:“唔?这便是那日你带回来的小白脸?我说这几日怎么不见秦姑娘来城中,原来是让这小白脸给伺候的舒坦了么?”
贺修眉头狠狠皱在一起。
他的一贯原则是:你骂不到我点上我不还口,你若打我我便走。
当然,这只是一贯的原则。其余时候,比如遇上对方说秦良玉一句不是,那他便要好好同那人谈一谈了。是以正要开口让曹皋回家洗洗便被人按住了肩膀。回头一瞧,正是一直不曾开口的肖容。
他挡在正欲发作的良玉身前,风淡云轻对他俩道:“不用搭理他,想必这杂种在圈中憋了几日了,先让他吠一吠。”
曹皋当日听闻秦良玉带了个男人回来,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眼下又被他当众羞辱,更是气得脸皮直抖,便想起来什么说什么,什么难听说什么。
他指着秦良玉的鼻尖:“你这个小婊子,青天白日跟你姘头一唱一和,也不怕大家笑话。”
“干你娘!”秦良玉从未被人这么侮辱过,骂骂咧咧的便要上前去撕曹皋的嘴。
因有之前被她踩断手臂的经历,曹皋打心里还是有些惧怕她的,是以见她双目赤红,心中也有些没底,不动声色朝后退了几步:“怎么?爷哪说错了?你们若是干净,这城中会有这么多传言?”
肖容不怒反笑,走向曹皋:“你就是忠州县丞曹千之子?”
曹皋盯着肖容,又往后退了几步。他虽同肖容身量差不多,但眼前人身上莫名便有股威严,让他有些发怵,但仍强撑道:“对,正是小爷。”
肖容也不再多话,抬手便是一记手刀劈在他脖颈。肖容常年习武,手掌硬如盘石,又因是男子,力道自然不是秦良玉能比的。是以不过眨眼之间,曹皋身子便朝斜飞出去,而后又重重砸在地上,原本跪着的流民见状纷纷起身让出一大片空地,供肖容来惩治曹皋。
肖容方才那一下不轻,曹皋躺在地上抱头呻吟,见肖容又朝他走来,想躲却是连力气都使不出来,肖容又是一记踔腿,直奔曹皋小腹而去。曹皋顿时疼的只剩出气不见进气,肖容不想轻易放过他,俯下身子,两手一提便像拎鸡一样将他从地上拉起,右手改掌为拳,正要朝曹皋灵台去,再最后关头被贺修拦住。
此时曹皋只觉额前一阵掌风,两眼一闭便吓晕了过去。
贺修微微摇了摇头:“不可冲动,今日将他打死,日后怕是后患无穷。”
肖容唇角依旧挂着笑,闻言手一松,曹皋便软绵绵倒在地上:“也对。”但他话里并不见惧怕后患之意。
经曹皋这么一闹,几人也没了去吃饭的心思,直接打道回府,临走前,又掏空了身上带着的银子分给流民。
回去的路上,良玉几经欲言又止,最后假意咳嗽了一声,粗着嗓子对肖容道:“方才多谢你了。”她极少道谢,尤其是两人正处在冷战之中,是以有些不好意思。
肖容见状眼底也漫上些笑意:“你不说我们是朋友么?骂你便是骂我,更何况他方才也确实一并将我骂了。”
良玉搔了搔头发,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其实她从小到大一直是镇上的小霸王,幼时的玩伴都是她罩着的,若谁被外乡的人欺负了,她便去替他们出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已习惯了这种成为朋友的大树的日子,方才肖容冷不防替她出了头,她心中竟有些怪异,也有些雀跃,原来有人保护的感觉是这么的温暖踏实。
贺修见他俩如此情形,也知两人是和好了,委实头疼两人执拗的性子,轻轻叹了口气:“日后若再遇到曹皋,你们万万不可冲动,曹千不简单,这事怕是不会轻易便算了,一会这事记得要同秦先生说一说,如此他日后遇上曹千也有个应对之计,至于你们两个,近日也不要出门了。”
良玉满不在乎:“他若是敢为难我爹,我便连他一起打,届时他一个县丞还能到处去说自己走夜路被人打了?”
对于良玉这离经叛道的性子,贺修常感无奈,只好扶额道:“你万万莫要意气用事。”
他们回到秦府时,秦载阳还未回来。秦良玉惹完祸冷静下来后,也觉得方才那事做的有些过,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曹千诚心找她爹的麻烦,自然是欲加之罪。
“做都做了,其余不必多想。”肖容见她此时有些烦躁,便出口安慰,而后又对贺修道:“你先回去,一会曹千定然要差人去找你,你便将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我自然有办法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