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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不知是这细雨的节气令人断肠,还是伤心人的泪凝成了雨滴。周瑜一路疾行,除了去驿站换马外,星夜不休,七八日便赶了两千里路,回到了姑苏城。
空气中飘散着吴地特有的明后新茶清香,淡淡的,若有若无,今朝闻起来是如是的苦涩,周瑜立马中街,甲衣染尘,却未再向前行一步,只是望着冷雨过后悠长青石路上满地湿漉的冥钱发怔。
千赶万赶,还是晚了一步,未能得见孙策最后一面,此时此刻,周瑜才不得不从心底去接受:那个与他一同成长、相伴多年的飞扬少年,真的已经离开人世了。
他的模样还是那般清晰地镌刻在他脑中,那徜徉肆恣的笑容,仿佛能击溃世间全部的魑魅魍魉,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明晰,不容辩驳中带着几丝恳切,萦绕在他耳畔,不住说道:“公瑾,你陪我去袁术那老儿帐中要兵吧?”“公瑾,你快帮我出出主意,大乔姑娘到底看上我没?”“公瑾……”“公瑾……”
想到这里,周瑜倏然闭上了眼,睫毛微微颤着,似是在竭力克制情绪,未几,他听得前方一阵响动,复睁开眼,只见道路尽头,披麻戴孝的孙权带着张昭等人快步走来。不消说,孙权便是听守城士兵来报,说周瑜竟回来了,才安葬了孙策便快步前来相迎。
周瑜克制住情绪,翻身下马,阔步上前。相距约方丈远时,孙权才要出声,却见周瑜一掀衣摆,跪地行君臣大礼:“公瑾来迟,请主公恕罪。”
这一跪,于孙权而言,重于千金。打从孙策崩逝,江东人士多有不臣,甚至连他身后这几名近臣,都难免生发离去之意,更莫提以君臣之礼相待了。孙权看着眼前的周瑜,只觉孙策去后,自己对于长兄的依赖尽悉转到了他身上,一时间感愧伤怀等诸般情绪涌上心头,良久方平定,屈身双手将他扶起:“回来就好……母亲一直记挂着公瑾大哥何日能还,快与我回家去罢。”
将军府中,吴夫人坐在暖阁里,背着人不住地滚下泪来。她一直自诩坚强,因为孙坚要带兵打仗,她无论身怀有孕还是拖儿带女,都顾自辗转,从不嗔怪抱怨,可老天却还是待她这般不公,令她青春守寡,又痛失爱子。若是能表达,她多想质问老天,为何如此待她?为何不要她的命,而偏生要了她儿子的命去?可她甚至连悲戚嚎啕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强打起精神,为活着的人筹谋。
以孙权的威势,尚不足以震慑江东,好在周瑜回来了,吴夫人高悬的心终于能安定几分,她正如是想着,便听阁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正是孙权带着周瑜来了。
吴夫人赶忙拭泪,看着已换了缟素外裳的周瑜向自己行礼,不免悲啼:“你这孩子……几日间赶了两千里路,累坏了吧?”
周瑜喉间哽哽:“不累,未能第一时间赶回,乃公瑾之过。”
几人正说话,一身孝衣的孙尚香忽然跌跌撞撞闯进来,磕巴哭道:“母亲……长嫂,长嫂不知哪里去了……”
吴夫人闻言,霍地站了起来,急道:“我不是交待了,务必看好你长嫂……”
“是好好看着的,可是长嫂喜静,不让仆从跟着,方才又说要喝水……她已经数日不吃不喝了,我赶快去小厨房烧水,谁知接了热水回来,长嫂就不见了……”
“府中上下找了吗?琼儿和绍儿的房间呢?”孙权也不由得急了,追问孙尚香道。
“都找遍了,独不见长嫂踪影,往来宾客又多,不知道是不是趁乱出门去了!”
这几日大乔一直都木呆呆的,哪怕是今早为孙策起灵,她也只是上前轻吻了他的额头。众人皆以为,大乔是伤心过了,心智懵然,眼下看来,她倒应当是有旁的打算。
吴夫人不觉有些慌,吩咐道:“除了府中必要的差役小厮外,全部出门去,翻遍整个姑苏也得把莹儿平安带回来!”
话音一落,孙权与孙尚香便都蹿了出去,周瑜则立在原地没动,脑中回想着自己曾听小乔说过,大乔会骑马,难不成她真的去了那个地方吗?
距姑苏城四百里处牛渚,江清月近人,大乔独自策马而来,翻身而下,望着不尽滚滚江水发怔。
从前她从未独自出过门,更莫提骑马走这样远的路,自打孙策去后,她再不畏死,竟觉得广阔天地自由驰骋,再也没什么好怕的。
六年前,也是这样的春日里,孙策打从对岸渡江,渡江前一夜,他们便是在这乌江畔结为了夫妇。
大乔踮起玉足向对岸眺望,如霜冷月下,孙策命人建的亭子仍隐隐可见,大乔泪眼朦胧,仿佛看到了彼时的自己与孙策,正合卺交杯,依偎私语。
不知眼下是几更天了,大乔微抿薄唇,咸咸的泪珠儿入口已辨不出滋味,她轻轻解开身上的缟素外裳,临风一抛,皓白如雪的衣衫便随东风卷入了苍茫夜色中。
内里是那件孙策为她立夫人刻意准备的金线红裳襦裙,大乔从内兜中摸出了那支龙首簪,抬手笄在了云鬓间,她依然是那般的美,艳丽若桃李又清新如芙蓉,宛如数年前初嫁之态,只可惜良人一去,再也无人与她在此地把酒祝东风了。
大乔泪下更急,倏尔却又笑了起来,她沿着江边徐徐走去,任由江水沾湿了鞋袜,本该觉得冷罢,她却早已没了知觉,耳畔不知何处传来渺远的歌声,似是有人在唱“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做不到。没有他的日子,心都已经疼得麻木了,她不能安眠,食不下咽,甚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今日若是归期,她应当还能赶得上他的脚步罢,必定他说过,会在忘川等她,可她又怎么忍心他等得太久呢?
大乔呜咽着,气力愈发微弱,她索性坐在江边,任由江水沾湿了衣袍,缓缓地,缓缓地漫上身来,一点点将她吞没。
意识渐渐模糊,耳畔唯剩水声淙淙,凄婉又朦胧,迷离间,似是有人劈江破水而来,一身金盔银甲,背负银枪,笑容一如当年。
大乔不知是梦是醒,只想紧紧握住他探来的手,薄唇颤抖着,一张一翕不住唤着:“孙郎……孙郎……别丢下我,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