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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没等到他盘算已久,认为万无一失的补充兵力,却等来了一位意外来客,那个在大帐之上多看了他一眼的布衣少年。
文书上说这位是以随军参谋的身份过来协助他的,其他人不知虚实到没说什么,如今北境到处走马换将,根本不起眼,可胡杨多了个心眼,能站在将军身后,还能在将军暴怒之时三言两语就让他改变主意的,必定有他不凡之处。
可他面前的处境就变得不太妙了,罕有的大败,声名大损,兵力不足,连紫荆山上的马匪土匪都有些震慑不住,最近幽并两州交界的三大匪帮频频出击,乘着宁武关骑兵兵力不足,四下驰骋,方圆百里的百姓苦不堪言,胡杨心里烦躁,却无可语言者。
新来的参谋将军根本没有在混水里掺一把的意思,每天带着胡杨拨给他的两名亲兵漫山遍野的疯跑,到处写写画画,胡杨觉得奇怪夜里把亲兵叫来,绕着弯儿的想问明情况,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忌讳这个,随性把那厚厚的一叠纸都拿了过来,不外乎山川地理,地质水文,大小险要,各个村落的人口多寡,贫富状况,三大匪帮的落脚点,劫掠时间,路线,撤退的习惯各帮派的主要人物籍贯,性格,底细等等。
胡杨有些摸不着头脑,行军地图,附近的地势图大帐里就有,匪帮的资料参谋那里也有备案,直接查阅就可以了,这个少年为什么还要亲自跑一趟,这是为将来的抢班夺权做准备?还是读书读傻了,偏要钻牛角尖?不过既然人家没藏着掖着也没给自己添麻烦倒不好蹬鼻子上脸。
紫荆山脉靠西的彩云涧南侧,有一处山寨,约有马匪一千多人,山寨的老大姓黄,叫黄绪磊,山东人,本来是个走镖的,可惜走错了地方,在北境混镖行这碗饭实在不容易,千年打柴不够一火烧,也是栽了一个大跟斗,偏偏镖主在官面儿上有硬实的靠山,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一咬牙一跺脚索性自己上山拉起队伍,也做起了这无本买卖。
北境这地方地广人稀,本来是有大片的土地可以耕种,可是气候恶劣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是秦沧交错,时不时的会有沧国小股部队出来打草谷,天灾人祸,人们哪里有心思种田,辛辛苦苦一年,一朝心血尽毁,实在是伤透了心,所以在幽云并三州之间的开阔地带,更多的人宁愿去干这些无本的买卖混口饭吃,也不愿辛辛苦苦一年,最后落得个坐着等饿死。
不过这里的马匪有一条铁律,可以找官军的麻烦,可以跟官府对着干,但绝不会去截军粮,都是见识过沧军的凶残和不讲道理的屠城屠寨,没了北境边兵这个大屏障,再好的马匪也拼不过马背上出生的北蛮子,这个道理他们是懂得,所以有这层面子官军倒也不好赶尽杀绝。
彩云涧大头目黄绪磊一身的功夫都在手中一条齐眉熟铜棍上,四十多岁的小金刚境也没什么提升的空间,可为人仗义又经历过生死,在银钱不是很在意,很得手下的兄弟们爱戴。可他最近几年却是迷上了修道,山寨里的事倒不怎么管了,大多是二当家,三当家在主事,自己成天介跑上彩云涧上的小道观“紫云台”里和老师父评茶论道,渐渐地山上的兄弟们就更看重二头目高少雷和三头目柳雁峰的看法,对此一些帮里的老人也给他吹过耳边风,但老黄一笑置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日,一位客人,说是宁武关过来的,指名道姓的要见大头目,客人并未身着军服,反倒是穿着一身儒衫,年纪轻轻,却面色沉静,面对刀山剑林都是轻轻松松,一路走进大堂脚下仿佛丈量过的步子长短并无半丝偏移。就算山寨里最没眼力界儿的都暗挑大拇指。
黄绪磊去了后山紫云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高少雷和柳雁峰联袂接待了这位不速之客。
少年并未做那惺惺之态,而是开门见山的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无非是四个字“国难当头”,希望彩云涧可以考虑被官军收编,以加强宁武关的兵力不足。
高柳二人嗤之以鼻,做官军哪有做马匪来的快活?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了银子还能到庆城快活几日,做官军约束太紧,尤其是如今局势紧张,明年开春眼见着就是一场血流漂杵的大战,能痛痛快快的被一刀毙命那就算是幸运的了,做马匪想打就打,想跑就跑,做了官军,九令十三斩那就是催命的阎罗,说不定还没等北蛮子杀过来,就被边兵自家铁律砍了十回八回了,这买卖稳赔不赚。
但这个锅他俩却是不想背,倒不是不敢得罪眼见着实力大减的宁武关,而是北境边兵很是难缠,火候把握不好,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如果秦军一旦把对手视为目标,根本不会考虑战损,或者是物资消耗是否得不偿失,只会以全歼为目的,这是血淋淋的教训,捞银子的时候可以避开老黄,明摆着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就得名义上的大当家做主了。
好在少年并非咄咄逼人,而是详细的给他们分析了如今北境的状况,就算高柳二人毫不掩饰脸上的烦闷,少年也不曾有半分恼怒,娓娓道来语调不曾有高低起伏。
好话说了一箩筐,见两人不动声色,少年也不再多说,问及黄帮主下山来大约还需要两三天,于是就说要自己上山去寻,对此高柳倒不在意,随便指了一个帮众,将他带上山去。
彩云涧地势高耸,山寨其实是建在半山腰最狭窄的地方,走过山寨,山势越来越陡峭,但道路却是稍稍宽阔,领路的小喽啰一心想看少年的窘迫,脚下生风一路疾走,少年也不在意,只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两个时辰过去了,丝毫看不见这位有半点疲色,倒把年轻力壮的小喽啰累出一身臭汗,这才晓得厉害。
塞外平野阔,站在山高处向四下望去,天地一线,说不出的豪迈油然而生,道道冷风吹在脸上如刀似锉,大口大口喘气的小喽啰吞咽着如冰刀般穿喉而过的冷冽气息,没几下就连续呛咳,一张脸憋的紫红,少年见状伸手抵住他的背部,轻轻上下拂动几下,才让他的剧烈咳嗽缓解下来。
穿过老牛背,越过一线天,扭头岭上一扭头,一座占地不大的小道观出现在视线中,小喽啰感激少年的友善,快步走进道观禀告,少年登高望远,不自觉的遥遥向北,那里有一个胖子,归期渺渺。
小喽啰很快就跑出来了,面色尴尬,吞吞吐吐的说黄老大正在悟道闭关,可能没时间见他。少年还是那副风清云淡的样子,先谢过他说知道了,让他先下山。
等小喽啰下山之后,少年蹲在观外的一棵松树下,随便捡了一块长条鸡蛋大小的长条青石,握在手里,在地上写写划划,过一会儿又抹了重新来过,如此反复,直到天色黄昏。
小道观里只有师徒二人,徒弟是个哑巴,早上起来徒弟刚刚出门没多久,就跑了回来冲进师父静室连比带划,“说了一气”,老道士被徒弟拽着出了小院,看到在朝阳下,一位布衣少年正在打一趟拳,看似绵软无力,实却脚下如驻山岳,拳势圆润,开合之中如道韵内生,舒展之间不见离断,随着少年身形起伏,袍袖摆动如纳乾坤,好一派仙风道骨。
老道士等少年收起拳架,才上前打个喏儿:“无量寿佛,贫道武当弟子云何在,这厢有礼了。”
少年却回了一个标准的儒礼:“宁武关参谋将军李惊澜。”
老道士心里面有些嘀咕:宁武关来人,他是知道的,可是这位刚才那套内家拳,分明是道家有数的几座名山嫡传,可这边回的却是儒礼,这孩子是真不懂规矩,还是?
李惊澜见老道模样,便知道他心中疑问,笑道:“好叫道长知道,我本有两个师傅,龙虎山真道人门下因为辈分的关系倒不好与您还礼,在下又有事相求,只好用儒礼相见,这也算套个近乎不是?”
老道士仔细看看少年,见他眉心红痣圆润剔透,又有前者一套秘传拳法,知他所言不虚,言语之间也算是光明磊落,这才又低头一揖:“见过龙虎山师叔当面。”
李惊澜赶紧上前托住老道士双臂:“都说了不论这个,这是逼我扭头下山吧!”
“瞧您说的,哪有这般道理,但凡师叔有命,云何在无所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