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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道,位在崇山峻岭之中,乃大夏王朝的西南边陲,莽莽森林,雪山荒漠,天堑长河横亘其中,杳无人迹。相传在雪山蛮荒深处,隐藏着一座飘渺之山,山中的天气变幻莫测,云深雾锁,电闪奔雷,诡谲异常。
据当地人传说,飘渺之山聚集着很多神祇,这些神祇掌握着剑南道和原始森林中的一切,从风云变幻到当地百姓及行旅商队的安危,然而,没有人知道飘渺之山的确切位置,更没有人真正见到过它。因为前去寻找它的,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回来。知道的,只是古老传说留下的名字——雪山圣女。
初春时节,细雨如丝。小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一位黑瘦的少年,少年衣衫单薄,一身蓝色长衫,脚上穿着一双草鞋,手中牵着一匹瘦小赤马。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货郎们摇着拨浪鼓,走街蹿巷,吆喝着生意,生怕错过一位顾客,黑瘦少年在米市坝专门卖杂货的铺子里买了些香焟纸钱,再到田掌柜的草药铺里买了几包雄黄粉,便牵着马往回走,两边热闹的叫卖丝毫引不起他一丁点儿兴趣。
小镇人杰地灵,山清水秀,有如剑南道其它小镇一样,生活休闲,街道上茶馆林立,如果遇到三、六、九赶集的日子,无论是世家公子还是山野村夫总喜欢花上那么一个铜板,在茶馆坐上一个下午,日沉暮浓时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茶馆,各自回家。
少年牵着马,在一家名为春来茶馆的门前稍稍驻足。茶馆内一位六十开外,身穿儒衫的老者正将羽扇一挥,惊堂木一拍,说着小镇俗人爱听的评书。
“越冷就越打颤,越热就越冒汗。冬天没有热天热,热天没有冬天冷。煤炭都是雀妈黑(蜀地方言,很黑的意思),不信你就把它洗白。脏煤矿,臭纸坊,婊子出在酱紫坊。为啥要说这几句残诗烂词呢,因为在剑南道,在我蜀地,现在流行两个字,那就是修仙,话说在那飘渺之山,这一日,雪山圣女派十二金仙,金刚罗汉来到大夏皇宫,见到昊天上帝.......,闲说少说,各表一枝......“
少年驻足聆听一会,一咧嘴,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在少年心里,这说书先生总是在说正确的废话,煤炭能洗白么?
小镇名为太阳镇,盛产石炭。在云雾山深处有煤山二十五座,所以从事煤矿开采的工匠每日都是蓬头垢面,全身炭黑,终日劳作,以求得三餐之食。
雪山宣纸是太阳镇的一大特色,工坊所制宣纸,不要说大夏王朝,就是在那西方极乐世界,所抄经卷,都是用太阳镇的上等宣纸抄写,据说可保存数千年。不过生产雪山宣纸的作坊却是臭气熏天,随时飘着臭鸡蛋的气味。
酱紫坊是太阳镇最是殊胜之地,来自各州、各道的王室公子,世家子弟、行旅商队在那里吟诗作对,千金买醉,万金买睡。
少年牵着马,继续往前走,往西走出城门,就是后山,约莫在山道中走了五六里光景,一人一马走进一大片斑竹林,竹林温润的湿气扑面而来,少年鼻子一动,嘴角上翘,脸颊上便滚落两行热泪,在潺潺溪水旁边矗立着一座墓碑,上面写着“先父江海洋之墓”,少年默默的跪在墓碑旁,揉揉眼睛,将准备好的香焟钱纸从背篓里拿了出来,用火折子点燃,但见香焟纸灰便在墓碑前飞扬。
小镇少年姓江,名小白,是小镇锣锅巷的孤儿,今年十三岁,是土生土长的太阳镇人,江小白的爹娘当年可是镇上的名人,父亲江海洋,有一门手艺,所做的缠丝兔极负盛名。
本朝开国以来,江海洋家祖传的这门手艺就在剑南道名声显扬,不仅剑南道各州各府每年都会派人来购买上万只缠丝兔,就连那各大世家,皇室御膳房也会时而时买他几十上百只缠丝兔,所以在小镇,江海洋很是受人尊重。
娘亲玉娘,性情淡柔,是小镇里出了名的大美人,从小白记事起,娘亲一直在家照顾年幼的他,做些家务,浆洗衣服。记得五岁那年,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天色昏暗,小白独自一人在院落角落里玩着娘亲给他做的小木人,突然散落在地上的两只小木人向空中跃起,在半空中架起小木剑,当时幼小的他只是懵懂的望着天空,一向乖巧的小木人有如在空中静止一般,息间化为齑粉,在空气中消散不见。庭院内,从天而降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仙风道骨,随风飘逸,站在风雪中,雪花却无法飘落在他的身上,雪花有如丝絮一般只能在他身形外停留,瞬间即化。
“小娃儿,你家娘亲可在。”
小白只是揉揉眼睛,并不作声,虽是懵懂小儿,却对陌生人有天生的提防,只是望了那老者许久,嘟哝两句。
“你,你是谁呀,我~我不认识你,你找我娘亲干嘛?”
老者只是微笑,并不着急答话,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清雅的丽影出现在门口。
“该来的总会来的,进来吧,马爷爷。”
老者打量小白一眼,向着玉娘躬身行礼,虚空中,玉娘手微微一抬,老者便不由自主的站立了身体,走进了房间。
那一天,娘亲便踪迹全无,父亲回家后只是对着天空喃喃自语,“玉娘,你终究还是走啦,我不怪你,怪就怪这万丈红尘。”父亲转过身来,看着还不知事的小白,目光坚定,又象是嘱托。
“小白,记住,以后在镇上做人要有良心,要勇敢,要坚强,为父给你立下一个规矩,在你有能力时一定要救助那些在天涯石上跳湖之人,终究有一天,你才能真正懂得万丈红尘意义,你就会见到你的娘亲。”
五岁小孩虽不懂事,但是看见父亲悲痛欲绝的表情,他还是坚定的点点头。
“小白,到你房间里去玩吧。”
当江小白乖巧的进入自己房间后,江海洋来到兔圈围拦旁,拿起手中的长约四尺的藤条棍,运气于棍,瞬间藤条棍化作万千棍影如飞剑般直取围栏内几十只大白兔的颈动脉,白兔们倒地而亡,了无声息。
江海洋手一扬,几十只兔子便挂在了院子里的竹杆上,从他的袖口飞出两枚约莫三寸长的短剑,刷刷刷银光电闪,先是兔皮自动从兔子身上脱落,然后是兔子内脏,兔腿,纷纷扬扬,整个以气驭剑,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江海洋多年的经验,趁血液未完全凝固前迅速剥皮,从后腿开刀,划皮不伤肉,两腿皮撕开后,割掉尾巴,从臀部用刀轻轻划开,然后用剑气扯皮,直扯到颈部,再割下全部兔皮,随即开膛去除内脏,剁下后腿。
窗台上,江小白看得目瞪口呆,不敢言语,父亲在这一刻,就是他心目中的一座山,一座神,他从来没有觉得平时木讷的父亲是如此的亲切,如此的伟岸。
当父亲在灶房里忙里忙外时,江小白趴在床上睡着了,那一次,他睡得特别沉,以至于第二天太阳清冷的余辉照在他瘦小的脸颊上时,他才从啃兔头、吃兔肉的美梦中醒来,父亲躺在他的旁边,当他稚嫩的小手去摇父亲的肩膀时,发觉父亲全身冰凉,气息全无,三魂七魄,就此芳踪袅袅。
从那以后,江小白成了没人管的孤魂野鬼、无依无靠的孤儿,背着百宝袋,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很早就当起了工坊的木匠,起先只能做些伐木、拉锯、刨木板的粗活,跟着一个脾气古怪的班老头,辛苦当了几年学徒,凭着踏实肯干,心灵手巧,刚琢磨些了门道,手艺也得到师父和师兄的夸赞,结果世事无常,班老头有次喝醉了酒,落入镇西边的鸭子河里,再也没有起来。
小镇人家嘴刁,东家长西家短说事,都说这江小白七月半出生,天生七煞命,克父克母克师父,从此,江小白在街上行走,行人避之如鼠蹿。
少年在父亲坟前跪了良久,似乎双腿有些发麻,猛的站了起来,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伸出双手,平衡了一下身子,笔直的站在坟前,口中喃喃自语,“爹爹,我来看你啦,你这一走,也没有传下我做缠丝兔的手艺,我那日在窗台上,看见您如何宰杀免子,我动作要领也练习了无数遍,但~还是不得要领,你腌制兔肉的本事,我也没有学到,所以太阳镇的缠丝兔自从您走了后再也没有人能做出您做的那种味道,爹爹,你能不够告诉我,怎样才能做好缠丝兔......。”
少年在坟前对着父亲倾述,好象要让父亲一定要给他一个答案一样,但是竹林里,绿叶荡荡,如翻书声。
少年沉寂半响,接着自说自话,“爹爹,娘亲这么多年也杏无音信,我知道您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为什么您当时不告诉我。”停顿半晌,少年好象记起了什么事,“爹爹,你的藤条棍、短剑和那天做好的缠丝兔我都放在院子后面的地窖里。您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的,就是草药铺的田掌柜说是要买两只缠丝兔,我都没答应,还有,我今天给你烧的纸钱你要节约点用,只要用到七月半后,我会再烧一些给您,在那边一定要注意身体......”
少年喋喋不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单薄的身影一直在坟前站立良久,好象是在等待着父亲的回应,终于他摇摇头,收拾好背篓,牵着他那匹瘦小赤马落寞的走出了斑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