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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梁在愕然中被老六拉出了主薄张大人的办事房,拖到吏员科做了在册记录,缉查了一些有关身世的问题。书吏询问的问题无非是父母是谁,家住那处坊市,第几号街道,家中还有什么人,有没有娶妻,保人是谁。
从城墙上跌下来撞坏了脑子反倒成了黄梁不知道这些答案的好借口,有同在府衙的罗捕头作证,再加上在商科做书吏的老六作保,黄梁很快就完成了身份缉查,领了两套书吏的夏常服和笔墨纸砚之后,黄梁就上任兵科书吏了。
在返回兵科和商科书吏共用的小办事房之后,老六向黄梁解释了一下府衙内的情况。
因为文位到了秀才的读书人已经能够出任县令县丞一级的实职,因此府衙内文位最高的吏员就是童生,衙门六科的主事一般都是有童生文位的人充任,不过因为有文位的人不多,也有一些主事和次主事是没有文位的人担任。衙门缺少有文位的读书人,所以这才是老六婆娘闹了这么多次,老六也没能被赶出府衙的缘故。
各司各房的主事次主事是一人一间小办事房,有文位的书吏有小办事房可以使用,而没有文位的各科书办则只能共用一个大办事房了。因为小办事房有限,商科和兵科共用一房,其余各房也是这种情况。
“这是农科和工科的办事房,就俩小子在里面办事,农科的次主事张骏和春宁县的县令大老爷是亲兄弟,很得主薄大人看重,是六科的红人,很有希望顶了现在农科的主事老宁,张骏虽然没文位,可老宁也没文位,后天又不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借着亲戚关系上位喽。”
老六向黄梁八卦着府衙内的大事小事,提醒黄梁那些人无论如何不能得罪,那些人要上赶着巴结。
一路走来,跟老六打交道的人比比皆是,甚至工科的王主事面对老六的时候也毕恭毕敬,让黄梁颇为意外,王主事年岁在四十以上,在府衙办事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无论资历还是年龄都比老六强,老六面对王主事的时候却有种天然的优越感,说话的语气仿佛也是高人一等一般。
“呦,张主事,忙呢。”老六跟迎头走来的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
年轻人看到老六,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快,“六哥,我可不敢当主事的称呼,我也就是个次主事。”
老六十分不屑的说了一句,“呦,怎么我说错话了,张次主事,您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啊。”
年轻人脸色变了一变,压着嗓子说了,“不敢,六哥是有文位的人,我张骏怎么敢,六哥少陪了,我还有事要忙。”说完不等老六答话,急匆匆地从两人身边侧身过去了。
黄梁看着躲老六如同躲避蛇蝎的六科红人,前面有王主事对老六毕恭毕敬,后面又有一个有背景有靠山的六科次主事畏老六如蛇蝎,这事还真让黄梁纳闷了,老六的背景难道也很厉害。
“我也就是占着有文位的光,会写几首破诗词,再加上在衙门混了十几年,寻常六科主事押司才不敢得罪我。不像梁哥儿你,甫及弱冠就有了童生文位,而且挂象文渊阁,跟关守备的公子一样写上几首能扬文名的诗词,最少也要是个举人秀才,他日就是为朝廷牧守一方的大人物,我老六可是羡慕万分啊。哎,可惜我也就是个童生!”
老六万分可惜的说着自己的文位,言语间虽然多是可惜,不过脸上却满是得意。
也不怪老六嚣张得意,于今天下文位武功皆有安邦定国之能,武人以手中的利剑,身负的武功为国效力,文人则以自身所有的文位之力效力于战阵之间,谋敌于数里之外。
若是文人应景而写诗词歌赋,对自身文位之力的利用则会更上一个台阶,所以说老六虽然只是童生的文位,凭着他能写几首情景交融的诗词,把自己的能力提高到与牧守一方的秀才老爷的文位相当,所以才能在府衙这么嚣张。
“对了,梁哥儿,你要小心关英那帮公子哥儿,他们知道你不经科举就得了文位,一个一个都看着眼红,都说你不会写诗词,叫嚣着和你比试诗词。梁哥儿你之前家贫,肯定是没怎么学过诗词的,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们,以后遇到他们尽量绕着走好了。”
“特别是一个叫李德新的,完全是个疯狗,说话难听的很。梁哥儿你在府衙走动的时候倒不用怕,以后尽量少去酒楼文院这些地方,否则让他们撞上了,肯定要闹事。围殴你一顿是小事,若是被他们污了文名那就惨了。”
老六提醒着黄粱说了,语气里满是无奈,似乎他对这帮公子哥儿也十分无奈。
说话间两人就进了商科和兵科的办事房,老六把黄梁介绍给老黄和年轻人小王,重点介绍了黄梁是没有通过科考获得文位,而且已经挂象文渊阁。在老黄和小王羡慕万分的目光里,黄梁在兵科的桌子上坐了下来,在对面老黄的殷勤指点下,开始熟悉兵科,准备着手学习处理兵科事务。
开衙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小小的兵科和商科忙碌起来,对面老六和小王的桌子旁边围满了人,中间老六去上茅房解手的时候都是被一群人簇拥着去的。老黄虽然没有商科两人繁忙,不过办事的大半都是兵大爷,一个一个全身戎装,跨刀背箭的,常常是几个兵同时递给老黄几份文件,同时拍着桌子要求老黄先办自己的事情,因为这,老黄一上午摔碎了三个黒砂杯。
“哐啷”
“哎呦”
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踹开了,一个正挤在门后等着老六办事的掌柜被房门直接推到了墙壁上,撞了个鼻子大出血,捂着鼻子在那里叫唤。
两把雪亮的长刀从门口递了进来,嘈杂的小办事房瞬间安静了下来,四个书吏和一帮等着办事的掌柜士兵都愣了下来,什么人这么大派头,砸门不说,人还没有进门,刀先进来了。
两个头戴稚尾钢盔,全身披甲的士兵一左一右横在了门口,不由分说拖了正在叫唤的倒霉掌柜丢了出去,后面跟进来一个扶着腰刀的士兵,鱼鳞甲,雪花盔,白尾稚,黑面环眼,左脸上一条刀疤,用着几乎要把房顶震飞的声音吼了,“燕州军归德校尉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一帮办事的掌柜和士兵不等两个士兵动手向外丢人,争先恐后的挤了出去,看情形似乎生怕走慢了一步就被砍了脑袋一般。
办事房里的人走了干净,两个门神一样的士兵也收刀退了出去,一个头戴双翅兜鏊的黑脸将军雄赳赳的走了进来,走到商科桌子旁边,铜铃一般的大眼珠子瞪着老六,大巴掌在老六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把老六的黑砂壶震得滚落地下,茶水碎片散了一地。
“王八犊子的,黄通你想死是不是,老子请了三千石的粮食,凭什么只批复五百?王八犊子的,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就不叫胡老三。”
老六被吓的背靠椅背,生怕那校尉一巴掌拍到自己身上,听明白那归德校尉要发火的对象,老六一边肉痛自己的黑砂壶,一边伸手指了指另外一边兵科的桌子,“大人那边才是兵科的人。”
校尉闻言一愣,目光在老六和老黄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扑扑两步走到老黄旁边,大巴掌拍到了兵科的桌子上,把砚台和桌上的文件震得乱飞之后,这才怒瞪老黄,“说,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个黑砂壶也得你赔。”校尉横了一眼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生气而瑟瑟发抖的蹲下去捡碎片的老六。
老黄在那校尉拍桌子之前抢先抱起了茶杯,这才免了黄梁帮他倒的第四杯茶也洒掉的悲剧,背靠着椅背,老黄品了一口茶,眯着双眼说了,“将军明鉴,我只是个办事的书吏,为何批复五百石自由我们兵科的主事次主事决断,我只不过是照章执行罢了,校尉大人若有疑问,请去隔壁找我家主事,府衙后院寻主薄大人。”
“老子不管,你他娘的先给老子批复两千五百石下来,问什么主薄主事,那是你们的事,跟老子没关系,王八犊子的,老子这次是要粮来的,没粮老子就要撒泼,黄通你给不给?”
校尉闻听老黄把事情向上推,也晓得在这衙门里推起来就没了边际,立马改了主意,不问原因,只要粮了。
老黄一口喝干杯子里的茶水,微眯了双眼,拿好茶杯,“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大人您看着办。”
校尉闻言勃然大怒,单手揪住老黄的脖领子拎了起来,“你个混蛋说什么,没有,凭什么没有!丁三眼要三千石就批了六百石,凭什么老子就要比他少一百石,没有两千五,你给老子批出一百石来。”
老黄闻言拍拍校尉揪住自己脖领子的大巴掌,“大人你不把我放下来,我怎么给你写批条,怎么让你去领那一百石的粮食。”
校尉闻言气哼哼的把老黄丢在了椅子上,怒斥老黄个王八犊子快写,老子赶着回军营云云。
等校尉拿了条子出去,老黄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心里落了块大石头一样靠在了椅子上。
对面拿着扫帚收拾黑砂壶碎片的老六幸灾乐祸,“老黄你丫的这下知道厉害了吧,那小子是次主事,想要治你有的是法子,我看你还是服个软吧。”
“不服!”
老黄吹鼻子瞪眼,“服什么服,他有童生文位,老子也有童生文位,怕他怎么地,就这点事也叫事情,那个归德校尉还不是被我摆平了,服他!哼,老子就是不服。”
小王从外面拎了壶热水给老黄续上,一边倒水一边说了,“我上次陪主薄张大人去寇山军办事,主薄大人问过我关于你的一些事情,老黄我给你提个醒啊。”
老黄感激的看了小王一眼,主薄大人虽然只是简单的问话,可是这问话背后蕴含的动作怕是有很多了,主事次主事居中的一些小把戏,让主薄对自己的印象变的不佳,后果怕是很快就会显示出来,自己被调离兵科,另委他科,而且这新来的小子,怕也是主薄的伏笔啊!这样想着,老黄看着黄梁的眼光里带上了一些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