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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熏风暖阳,白云为风势吹荡而去,露出碧绿苍翠的山峰,海山交接处,海岸蜿蜒曲折,遍布各种峡湾,有的阴森诡异,有的明丽恬然,有的千回百转,有的风急浪高,还有的深不可测。前方深赭石色的琉岛比邻峡湾,雨水溪流绘入其间说不出的清澈翠绿,仿佛一块块玛瑙和绿宝石,风浪温婉,与咫尺在旁的枫琉海峡那般风急天高,处处漩涡气流全然不同。微微的风浪过处,比邻峡湾的水面掠过几丝风动,如若少女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抖动,美的摄人心脾。
然而此时,没有任何人有心思去感叹这诗意盎然的美景,因为不远处已然可望见的海天尽出,三艘形若乌龟,浑身突出着刺一般密密的刀锥,船头不断喷出雾气般烧硫磺与焰硝等毒气,周身玄色,船上风帆桅杆俱已着了火,正被身后追随的罗倭风帆火炮战船追袭情景,已然将新溟船上将士们的眼球牢牢吸引。“保持警戒,瞭望岗哨汇报方向、距离,风帆手测试风向准备升帆,舵手调整岗位准备转向,我们前往支援!”在细细看明白了情形后,我第一时间大声道。随手迅速回舱门上拽下一件甲胄批好,又递了一件与盛铮。
盛铮一边令传令兵前往传令,命令旗语打起,将身后的新溟船协同,一边也将甲胄披上。随后,他躬身向我靠近,在我耳侧轻声道“那龟船没有旗帜,似乎也听不懂看不到我军旗语,其形状更似是一艘密封的风帆火炮战船,而非我北溟所出的潜伏式暗哨‘海龟’,尚不知敌友,此时应战,是否仓促?”
“我不能确定,但有八成可能此乃是济州人的龟船,”我转脸看着盛铮沉静的黑眸,拍拍他的肩道“我好读杂书,在夏密岛时曾读过一本济州人李芳所著《行录》,其描述的济州龟船与此极其相似,其长短一般在十三丈到十九丈之间,底层结构如若板屋,形若板屋战船上复又有一层铁甲船壳,其上遍布六角形玄铁甲片,甲片上俱有铁椎突出,龟船两舷设有十只桨十一炮口,船首处的释放硫硝气体用来扰乱敌水师战阵阵型,****与龟尾皆有炮口,可配重炮。据我所知,济州国乃是新越的藩属国,又因其地理位置与罗倭本州接近,常年与罗倭有攻伐。”
谁知言及此处,一向温文有礼的盛铮立时骂了一句娘,见我看他神色,方才赧然道“此乃南洋,属北溟水师地界,竟有济州战船与罗倭战船在此作战,简直不成体统,将我北溟水师置于何处?且那济州龟船,如若盲船,虽有还手之力,却全然不是适于远航之船,此番远离其本土千里而来,又不与我北溟水师知会,意欲何为?”
我见他如此,也明白虽然时候紧急,但见靠近作战尚有时候,便板下脸孔来,正色道“盛铮,我且问你,罗倭与我是敌是友?”
“那还用问?两军交战,你死我活。”盛铮薄薄的双唇上下噏动道。
“那我问你,济州国与我是敌是友?”我又问道。
“这——”盛铮略略迟疑,方道“济州国乃是新越藩属国,新越与我此时算是友军,然而,便是友军,来我海域交战,也该知会我北溟水师吧?况且这济州水师才有几分实力,竟然敢冒冒然驾着盲船来千里之外的南海与罗倭交战,此事颇为诡异。加上我等此番前来乃是冯将军交待奇袭琉岛比邻湾,并接应季将军的,想必冯将军主力还有其它协同安排,倘若我等于此处援助作战,误了大事,当如何是好呢?”
我苦笑了笑,看着越来越近在眼前的济州龟船与罗倭战船,双方炮火之声已然渐渐清晰,一道火光从双方炮口闪过,夹带着浓密的黑烟和黄绿色的浓雾,在海面碧波当中发出骇人地回响,而那几艘龟船被围的如若瓮中之鳖,惨烈非常。我见盛铮虽然质疑我援助作战之事是否合乎我们所承担之任务,却仍然一边询问于我,一边协助我执行靠近战场之将令,心中感怀,于是不由分说解开袖口将季西胜将军的信掏出,递与盛铮道“你看此信,我琢磨了许久,字迹是季西胜将军的,然而放平看去却不似季西胜将军平日里字迹那般方正,有些略略不易觉察的****,而你再连读一下左斜角线上的字,便知季西胜将军写此信时,必定身不由己。”
盛铮惊诧的拿过信笺,一字字读了下去“——勿——入——琉——岛——西——,”见他神色已然迷茫,战场又离我们渐近,我赶忙道“我估摸着此龟船前来,多半也与其部分重要将领的同类信笺有关,怕不是一样为罗倭胁迫写了前来接应之信,而后来援被围的,不管怎么说,罗倭是敌,而济州国则至少可以暂做战友视之,也好一问究竟,到时再责问其为何前来我海域却敢不与我北溟水师商议之事,此时你看那三艘龟船如若强弩之末,被六七艘罗倭的风帆火炮战船围在垓心,危在旦夕,何容我等犹豫?”
见他长叹了口气,又握了握我的手,我心中知道他已然认同,便也不客气道,“你看我们应当先打那一艘,好破这个局呢?”
盛铮略略动了动耳朵,每次他思索之时,总是有这个小动作,若是平时,我总要忍俊不禁一番的,但是此刻却是大事当先,只正色看向他,等他讲出看法,见他略一停顿,便道“以龟船作战而言,原本夏枫海峡露梁湾最为适宜,然而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你看那西南两艘罗倭风帆火炮战船,此时据我射程最为相宜,我们新溟船上火炮的速射最远距离可达五千尺,而罗倭的风帆火炮战船重炮射距最多只有两千五百尺,不若下令立时扬帆射炮,保持在三千到四千尺距离,以目前战情,优势在我一方。”
我不由投以赞许目光,点了点头,盛铮便自去传令“半帆逆风三,舵手注意航速,保持距离射程,注意保持距目标三千到四千尺,重复,注意保持距目标三千到四千尺。”随即他又再次在水平仪和指南针旁边进行一番目算后,大声道“西南方向,五刻,右舷炮手准备,目标,西南五刻方向罗倭风帆战船两艘,速射准备——”
只见第一排炮手迅速调整好了方向,随即,第二排炮手上前黄火药与燃烧物被瞬间填充进炮管中只听得咔哒作响的锁合声,并顺势拔掉了链弹和毒弹的安全栓,随后第三排炮手上前做好最后校准,盛铮看过后,发令高呼“第一轮,各炮十五发急速射,最远射程,放——”传令兵随即打出旗语知会后面一艘新溟船,点燃的引信发出毒蛇版的火信,顷刻间一时齐发,炮火以阳光般绚烂的姿态雨点般密集的落在罗倭战船上,蹦出一浪高过一浪穿膛炸裂的响动,其中一艘罗倭风帆火炮战船出现了与当时礼亲王所乘新溟船同样的情境,气浪喧天,火光汹汹,后续爆破不绝于耳,隔着三千尺的距离,仍可以看到弹片所落处手脚与残肢四向和着火光落入大海的景象。
忙于围攻济州龟船的其余罗倭战船立时被此番爆破轰鸣所震动,不多时,其余四艘罗倭风帆火炮战船气势汹汹的摆出新的战阵扬帆直直向着我们这两艘新溟船前来,盛铮却兀自传令道“转舵四刻,转帆三刻,炮手,修正,目标,正西方向,重复,正西方向,罗倭旗舰及身后雁贯战船四只,左舷,各炮二十发急速射,调整射程,修正——准备——放——”
海风和着血肉凛冽,湿气水雾与硝烟一同随着双方炮火弥天而上,罗倭战船扬起全帆,为了避免中弹,以最快的速度前行移动而来,射程调整不及,多枚炮火落入罗倭战船两翼与后方,激起一阵阵喧天巨浪,如若掩护和给了罗倭战船喘息之机一般,很快,三千尺的距离被突破了,盛铮下令不断调整着射程,罗倭战船上的炮手也已然摆出三段发炮的击敌之势,开始对两艘新溟船进行校准。
我看着龟船上被火与风烧的一片残破的风帆,海面荡开的火与血在碧玉般的颜色间渗入,随之翻涌开去,血泊与硝烟气息击刺了我的心智,心中无限激怒的暗恨涌来,于是我又道“连弩手准备,火弩弓准备,目标,正西方向所有罗倭风帆战船的桅杆,风帆。重复,所有罗倭战船的桅杆,风帆。燃火,连弩射击准备,——”
站在身侧的传令兵前往传令,两船二百名连弩手和二百名调弩手不多时已然调弩备好,巨大的弩弓寒芒适宜,“连弩十三轮,放——”一时间万仞齐发,直冲敌船,火弩带着熊熊烈焰直直扑向敌船风帆桅杆,凡有中者,立时不断燃烧,如若开在炮火外疾驰中的罗倭战船上一匆匆激荡的火焰,顷刻间,罗倭战船的航速降了下来,激昂的火焰如若溪流挂在桅杆上,咆哮的火苗蔓延到风帆上,开着全帆的罗倭风帆火炮战船上一众将士纷纷前往灭火,而那裹着火油和燃烧物的火苗如若藤蔓般蔓延到前去的将士身上,一时间烧成一片,火线在风帆和桅杆上攒动,风助火势,越染越烈,而没有龟船那层壳却被燃着风帆的罗倭战船甲板上一片灭火不得的慌乱和重新集结之态势,其狼狈较之刚才被他们围攻的龟船有过之无不及。来自新溟船的炮火不断调整射程,轰鸣不已,而其身后得到喘息的龟船则迅速调整,将被新溟船打伤的两只罗倭风帆火炮战船打成筛子,立时沉没在火海炼狱中。
即便如此,前来的罗倭战船依旧依靠舵手,试图突破,他们调整角度,重新发炮,甚至也引出弓箭射来,虽然射程所限,炮火命中不多,而弓箭并非弩弓,也完全难以达到射燃新溟船战帆的愿望。他们的宁死不屈和无限英雄显得无比无力和悲惨。雷鸣般的射击和雨点般的炮火中,罗倭旗舰的舰桥起火,举目看去,前面一个跌在甲板上为一众将士搀扶难起的罗倭武士,胳膊和腹部都中了炮弹残片,他捂着肚子,终于一瘸一拐的站起身,然而,周围全是啸叫火铳弹,火弩箭和巨炮击中战船翻起的巨大气浪,它们从船底、从船边、从天空射出来,将他身侧试图帮助他的医官射成残肢,他眼中充满着痛与恨,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地而亡,他无处可躲,也懒得去躲一般,不一刻身上又中了几只火弩,却竟然兀自又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着,不两步,便跪下去,无神的瞳孔凝视着万里无云的灿烂阳光,向着他母国的方向,就再也不动弹了。然而,他的死并不能止息身前新溟船和身后龟船的炮火,不死无休,誓要彻底打沉罗倭战船的复仇感和护卫家国的决心如若汹汹烈焰,燃尽了琉岛附近的海域。
然而此时,海上忽然狂风骤起,海浪向着新溟船不断推动,密密麻麻的尸体被海浪和着血推到新溟船旁。有的尸体残破,衣甲上伴随着被弹火浮游烧死的无辜热带鱼,一同长眠。然而,依然有活着被推到新溟船边的罗倭武士试图登船,他们的手在半烧焦的躯体前晃动。盛铮一边下令稳定航向航速,一边问我道“飓风将至,琉岛西不能登陆,我们当去何处避风浪?因是突袭,我们只带了两日的淡水与实物,冠此飓风气旋,应当半个时辰便会将此处翻涌倾覆,全无一人可生还,我们还需早作打算,急速驰离此地才是。”
我略略思忖,道“看看龟船可有被风浪卷到附近,将龟船上一众济州水师将士接到新溟船上,以备日后询问。我们前往比邻峡湾旁北溟橫萧城最南端,那里是新填海造陆的福浮港,据此处很近,水流平缓,且可停泊大型战船。在此处西南方向,行去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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