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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汩一汩的往外渗着血,吞咽一口,那腥咸的滋味,从喉间一直蔓延到了心底,漫夭轻易地带走了沉鱼,而离王将于三日后亲临拢月茶园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几日,天水湖变得热闹起来。漫夭倒是乐得省事,连宣传都不用做。席正式开始,简单的开场礼仪过后,封赏了各有功将领,罗植晋升一品,赏官邸一座,金叶一千。其余将领各升一级,赏银五百两。
赏罚分明,帝妃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众人饮酒,帝妃饮茶。酒过三旬,将军罗植微醺。众臣举杯敬过帝妃之后,漫夭端了一杯茶再次步下中亭,来到罗植跟前。
罗植皱眉,抬头看她,虽然她很美,但在他眼里,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以美色迷惑君王的女人!
漫夭不理会他不敬的目光,只举杯笑道:“罗将军此次立下大功,本宫替皇上以茶代酒敬罗将军一杯。”
酒能壮人胆,这话不虚。本来皇妃敬酒,乃天大的荣耀,即便是毒酒,也得仰脖子一口饮下,还得做出一副受一宠一若惊的模样,但罗植将军显然不懂,他连站都未曾站起,鹰目带着讥讽道:“茶非酒,酒非茶,本非一体,岂可混淆替代?”
漫夭淡淡望他,笑容依旧,声音却沉了两分道:“将军的意思是……本宫没资格代皇上敬酒?莫非……将军想让皇上亲自敬你不成?”
罗植面色一凝,抬眼就看上一位的皇帝,只见皇帝微瞌着眼,面无表情地坐在高位龙椅上,若不是他的手在缓缓转动着杯子,别人会以为他睡着了。罗植看了看皇帝,再看面前目光犀利的皇妃,皱着眉头,起身抱拳道:“末将不敢!”
漫夭定定望着他满含煞气的眉峰,她眸光突然一冷,将手中茶杯猛地掷到地上。
“咣——!!!”茶水四溅,白瓷青花碎成十数瓣不止。
这动作来得突然,惊得众人身一子一颤,周围的一奴一才们抖了一抖,慌忙跪了一地。罗植也震住,继而皱眉。
漫夭眼光沉沉,不见冷厉,但却让人心惊胆战,她缓缓开口:“你不敢?本宫看你胆子比天还大!你自恃有功,骄纵不轨,一再藐视皇权,看来方才的二十刑杖远远不够,来人,带下去,加杖五十。”
罗植眉心煞气倏然凝重,一双手握得骨节咔嚓直响,似是在极力忍耐,随时都有可能不计后果的爆发。
众臣们见此情形,大骇。罗家数万大军乃朝廷一精一锐,虽然他此刻身在皇宫,掀不起大一浪一,但难保他不会记恨在心。除非今日就趁机把他除去,但如此一来,罗家军怕是也会闹事。
众臣在心里一阵衡量,最后都拜倒,齐齐道:“一娘一娘一息怒!”
丞相道:“罗将军酒后失言,纵然有罪,但请一娘一娘一看在罗家三代忠良的份上,饶恕罗将军这一回吧!”
“请一娘一娘一饶恕罗将军这一回!”大臣们求情。
整个御花园,跪满了人。
一片求情声过后,人们呼吸凝重。空气仿佛被冻结,时间凝滞不前。
宗政无忧依旧瞌着双目,面无波澜。
九皇子难得一本正经道:“七嫂,罗将军喝多了,您就放过他这一次吧!”说罢,他叫了罗植一声,示意他认错。
罗植这才敛了煞气,慢慢松开紧一握的十指,抬眼看了漫夭一眼,只见她面色淡淡的,竟仿佛方才大发脾气的人不是她。他想了想,还是跪了下去。
跪是跪了,但心中着实不甘,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跪得脊梁笔直,头高高抬着。
漫夭睇了他一眼,问道:“你不服?”
罗植瞥了眼,不吭声。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不过是仗着皇上的一宠一一爱一,拿身份压我,我为什么要服?”
漫夭对他的眼神只当不见,复又沉声问道:“罗将军,你何以为将?”
罗植不吭声,周围的人都捏着一把汗,暗暗在心底怪责此人不识时务,身为一介臣子,非要跟皇帝的妃子杠上。
漫夭在他面前踱了几步,转头再次问道:“难道仅仅凭着你是已故的罗老将军之子?”
罗植猛然抬头,直觉反驳道:“当然不是!我能当上将帅凭的是真本事!”他最反感的便是别人拿他的身份来否定他的能力。他从小在马背上长大,武艺不俗。百步穿杨,他十二岁就能办到了。而此次攻占玉上国,他隔着千军万马,于数十丈的距离,一箭射穿玉上
国王的心脏,岂是一般人能为?
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漫夭微微扬唇,不动神色道:“哦?那罗将军的真本事是什么?本宫倒想开开眼界。”
九皇子插嘴道:“罗将军骑射最厉害!”
罗植面色难看至极,难道要他在受伤的情况下在这御花园里为他们表演骑射?他的功夫不是用来观赏的!
漫夭笑道:“骑马就算了,罗将军刚受过杖刑,而且这御花园也不适合骑马。射箭倒是可以,正好本宫也曾浅一习一过一阵子,今日不妨就请罗将军指教一二。来人,取两套弓箭来。”
宫人送来弓箭,恭恭敬敬递到漫夭面前。罗植怔了一怔,用十分怀疑的目光看着面前纤弱的女子,似是在说:你也会射箭?
漫夭淡淡道:“罗将军先挑吧。”
罗植满面不屑,心想他一军统帅赢了一个女人也没什么意思,便没下一步动作。
漫夭微微笑道:“倘若罗将军嫌射箭太无趣,不如我们顺便赌一场。”她指着十丈开外的箭靶子,“以靶心为准,谁的箭在靶心最中央,就算谁赢。”
罗植眉头一动,道:“如果臣赢了,请一娘一娘一退出朝堂,永不再插手朝政!”
众臣闻言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偷偷望向上一位的皇帝,皇帝依然面无表情。
漫夭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缓缓拿起靠近她面前通体漆黑的沉木弯弓,挑了一支白色的箭羽,才转目望向罗植,不带任何情绪道:“你要本宫退出朝堂?那好,本宫……就赌你罗家军兵符!”
罗植爽一快应道:“好。”罗家军兵符代代相传,对他有非凡意义,但他仗着自己箭术不凡,便也没有担心会输。
漫夭嘴角微勾,要的就是他这声“好”。她微笑道:“将军请吧。”
罗植倒也不谦让,望了眼不算很远的箭靶子,十丈开外的距离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抬手,搭箭开弓,拉成满月状。扭头看了眼身旁高贵娴雅的女子,他自信满满,狂傲一笑,连看也不看,就送开手指,只听那箭“飕”的一声,破空挟风而去,竟直指靶心。
“好!”周围大臣及将领们忍不住喝彩,连漫夭都不禁在心里暗暗叫好,能不看目标就能射得如此一精一准,此人箭术,果然十分了得。
宗政无忧这才缓缓睁开双目,扫了眼正中靶心的黑羽箭,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九皇子拍完手,忽然觉得不对,连忙上前对漫夭道:“七嫂,用不用我帮你?”
漫夭没说话,大臣们看她的眼光不是担忧就是同情,罗将军一箭直入靶心,半分都不偏离,纵然她箭术超群,但最中央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她要如何才能取胜?她微微凝目,听到罗植语带轻蔑道:“不自量力!”
她忍不住笑道:“胜负未分,将军现在下结论,似乎为时过早!”
她将白羽箭搭上漆黑的弯弓,缓缓拉弦,纤细的指尖青白而有力。冷风掀起她暗一红色的凤袍衣袖,露出白皙的皓腕,本是柔一弱无骨的姿态却仿佛蕴含了无比强大的力量。她瞄准前方扎入红色靶心的箭矢,表情异常认真。
众人屏息凝神,心想,这真是一场稀世罕见的豪赌!一个看似纤弱传言以美色侍君的绝色皇妃与一名驰骋沙场以箭术闻名的少年将军,以箭术为赌,皇权与军权为注!似乎在一开场,就已经分出了胜负?然而,那胜负的结果与他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同样是“飕”的一声,白羽箭以看不见的速度朝靶心中央疾速而去。不同的方位角度,同样的目标,白羽箭擦过黑羽箭锋利的箭簇,金属铁器的激烈摩一擦,火花飞一溅。然后,黑羽箭掉在了地上,白羽箭取代了先前黑羽箭所在的位置!
那一刻,所有人的表情都发生了质的变化,无比惊异。
罗植瞪大眼睛,愣愣地看了眼被白羽箭震落在地的黑羽箭,似是不能相信般地望着眼前这名淡定优雅的女子,她看上去纤弱无比,没想到竟有如此箭术,远远超出他预料之外!
九皇子惊讶地张大嘴巴,那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惊叫道:“七嫂!你的箭术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漫夭淡淡一笑,这一年的光一陰一,她可一点没浪费,阅览战阵兵法、研一习一帝王之道、练一习一骑马射箭,以备不时之需,而她最大的进步其实还不是这些,而是在宗政无忧的帮助下,她突飞猛进的内力,早非昔日可比。
周围众人在震惊诧异中回过神来,赞叹声一片,会射箭的女子不难见,但是震落十丈开外已入靶心的箭矢并替代其位置,而又不毁箭靶分毫,在场的所有将领,自问都没有这能耐。
漫夭凝眸望向还沉浸在败于女人之手的打击中的罗植,问道:“罗将军,你可服气?”
罗植从腰间掏出一枚刻有“罗”字的铜牌,双手奉上,却将头扭到一边,道:“一娘一娘一箭术了得,臣,甘愿认输!罗家军兵符在此,但是,我不服!”
漫夭问道:“你有何不服?”
罗植道:“如果是一娘一娘一先出手,末将也可以反败为胜!”
漫夭眉心一蹙,道:“是吗?那好。本宫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她回身又取了一支白羽箭,没有一句废话,迅疾开弓,毫不犹豫地朝着那箭靶激射而出。这一次,白羽箭不只射中了靶心,而且,利箭所携带的强大内力直接劈开了结实的箭靶,“
噼啪”一声,碎裂四散的木屑,如被无数马蹄溅起的烟尘,弥漫于空久久不散。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静默无声。
如果说先前那一箭更重要的是一精一准度,那么这一箭,让人震撼的则是深厚内力所带来的庞大气势。
罗植握着弓箭的手完全僵硬,上一次,他抢先攻占靶心,结果被她震落箭羽反败为胜。而这一次,她先出手,直接毁了箭靶,连出手的机会都不给他。他转头望她,见她面色平静淡然,他心有不甘道:“一娘一娘一触犯了规则。”
漫夭凝眸望他,淡淡笑道:“何谓规则?本宫只说,谁的箭在靶心最中央的位置便算谁赢!”有宫人将射一出的白羽箭捡来,那箭头赫然扎在一块完整的红色靶心之内。
罗植一怔,顿时无话可说。
漫夭沉沉问道:“罗将军,你可知你为何会输?”
罗植闭唇不语,竟羞愧地低下头去。他太狂妄自信,以至于犯了兵家大忌——轻敌!如果第一箭多用三成力道,那么,即使她内力深厚,也只能毁去箭靶却震不落他的箭矢!如果他按耐住一性一子,先探测对方的实力再想对策,也许同样有机会胜出,但是他没有,所以
他输了!
原来女人,也可以是这样的!罗植微微犹豫,还是开了口:“如果一娘一娘一能再给微臣一次机会……”
漫夭截口道:“如果是在战场上,敌人可会再多给你一次机会?罗将军!你是一军统帅,你应该明白,你身上担负的是什么?”
罗植怔住,竟无言以对。他沉思片刻,再次掏出兵符,递到女子面前,双手微颤,但再无迟疑。尽管以此等方式丢一了兵符,他将无颜面对祖先,但输了就是输了,这一次,他心服口服。
漫夭见他眼中虽有不甘,但面色还算坦然,她没再多说什么,缓缓接过兵符,却连看也不看,仿佛那东西对她而言,只是个赌注,别无他途。
宗政无忧这才缓缓步下广亭,望了眼神情沮丧且懊悔的罗植,没有说话,只牵过漫夭的手,淡淡一扫周围,声音低沉而威严道:“都散了罢。”
众臣连忙叩头,漫夭离去前,罗植忍不住问道:“一娘一娘一有此箭术和内力,为何第一回不直接劈开箭矢?那样岂不赢得更加容易?”
漫夭回眸,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淡淡笑道:“一支好箭,毁之不忍!”
帝妃离去很久,罗植还跪在原地,酒意早就散了,不禁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切,不明白皇妃一娘一娘一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回府之后,罗植徘徊在庭院之中,不敢进屋,他都不敢想象,母亲知道他赌输了兵符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想法设法的瞒着,但终是瞒不住,第二日一大早,罗母知道儿子竟然拿兵符当赌注,气得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谁劝也没用,整个罗府
热闹极了。
直到漫夭出现。就在这一日,漫夭终于明白了罗植为何看不上女人。
从她踏进罗府的那一刻开始,罗母冲出来行礼过后,倚老卖老,拉着她哭得天昏地暗,骂儿子不孝,从罗植的曾祖父跟着第二代临天皇打一江一山开始讲起,一直讲到罗植父亲的去世,三辈人的英雄事迹,讲了整整一天。中间没停止过哭,连吃饭也没闲着,一边抹眼泪
,一边喝水补充水分,补完再接着哭。
漫夭不由暗叹,原来一个人的哭功竟可以修炼到如此境界!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认真的当个称职的听众,时不时安慰一两句。罗植就坐在旁边,紧皱着眉头,劝了他母亲几次,被骂了回去,还换来一阵更汹涌的哭闹。他万般无
奈的仰头望天,对那位容貌美丽身份尊贵神色淡定无比的女子多了几分佩服。
天黑的时候,宗政无忧见她还未回宫,便遣了人来接。
罗母这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她,哀声叹道:“让一娘一娘一见笑了!我们罗家几代忠勇,毁在了老妇这不成器的儿子手上,这叫老妇将来死了如何有脸面对他的父亲啊!一娘一娘一你不知道,植儿的父亲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赌,偏偏这个逆子居然拿兵符当赌注,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
事,以后还怎么继承他爹的遗志,守护边疆啊?”
罗母边说着,边拿眼偷瞧漫夭。漫夭只静静地听着她说,面上不动声色。罗母见她没反应便住了口,起身相送。
到了外头院子里,漫夭止住脚步,掏出那块兵符,递到罗植面前。
罗植一愣,不解地望着她,没敢伸手去接。
罗母目光一精一亮,忙朝儿子使了眼色,罗植仍就没动。
漫夭微微笑道:“本宫昨日见将军醉酒,便与将军开了个玩笑。罗家军乃我朝一精一锐之师,而罗将军又是我朝不可或缺的忠臣良将,这兵符岂是随意用来打赌的?”
罗植眼神变了几变,他自然知道那不是一场玩笑,若他赢了,他必定会当着百官之面一逼一她退出朝堂,从此不再参与政事。而这枚兵符在她手中,她完全可以借机掌控更多的兵权,为什么要还给他?他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漫夭笑道:“本宫不是武则天,宗政无忧和漫夭惊恐地瞪大眼睛,无措地张望着被一阵狂猛的旋风猛然掀起的漫天烟尘,大片的灰色烟雾盘旋于空,迷蒙了他们的眼睛。玄衣侍卫望着手中已经镂空的木盒子呆住,而盒子的底部中央一块木板还在原地。
飞灰散尽,与冰冷的雪一同挥洒在这片宽阔的马路上。而他们身上的所有一温一度,瞬间退却,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僵硬而冰冷。
这个冬日的夜晚,夺走了他们生命里剩下的一陽一光和一温一暖。
挫骨扬灰,那个如白莲般纯净而美好的女子,最终还是没能逃掉这样一个结局。
厚重的乌云再次拢聚,将那一缕浅白的月光隔绝在这个充满悲哀的世界之外,天空漆黑一片。
空气中死静无声,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一般。
漫夭只觉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一抽一尽,她缓缓跪下,对着那三丈之外骨灰扬撒之处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掌心铺地,额头抵在手背之上,地面的寒气直沁肌肤,让体内的血液降至冰点。冷炎与所有的玄衣侍卫也都随之而跪,唯有宗政无忧仍然一动不动,仿佛呆了一般。
凛冽的狂风在他耳边呼啸着刮过,夹带着呜咽之一声,似是女子透着胸腔发出的低泣,凄惨而哀绝。他面容僵硬,瞳孔一片晦暗的血色,没有表情,谁也看不出来他此刻心里到底是哀是痛?其实,什么都没有,他脑子里一片空茫,在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之中,那些空茫
之地,逐渐被愤怒和仇恨所充斥,满心满脑子都只有两个字:傅鸢!
那个狠毒的女人,他要让她付出代价。
双拳紧攒,他一回身飞速跃上马背,猛地挥鞭急“驾”一声,宝马嘶鸣,扬蹄冲天而起,竟独自飞奔离去。冷炎连忙跟上,众玄衣侍卫亦如潮水般退去。回瞳关外数十丈内,只剩下一堆残败的死一尸一和一匹黑瘦的马陪伴着跪在地上的那名白发女子。
隆冬深夜,鹅毛大雪翻飞不止,她依旧伏拜在地,满头白发凌一乱散开铺在地面,连着她的一双手,一同被冰雪掩埋。
四肢麻木,她缓缓抬头,撑着地面站起身一子,眉心眼睫上的雪花跌落,在唇角掠过一抹苦寒滋味。
这个时候,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三丈之外,她捡起地上的木板,走到前方马路一侧空阔之地,挨着山石边,蹲跪下一身一子,扒一开雪,用剑去挖那被冰雪冻住后像石头一般坚一硬的土地。这条路是他日征战北朝必经之途,她不想让母亲的骨灰留在马路上被千万人践踏,这是她此刻唯一要做的。
回瞳关内,将营大帐。
李石神色恭敬跪在床前,宗政无筹的伤口被处理妥当后,浑身无力靠躺在床上,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他听完李石禀报那木盒玄机,面无表情问道:“是母后让你做的?”
“回陛下,是的。”
宗政无筹微微皱了皱眉,一名士兵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南帝带来的人马都撤走了,只有南朝皇妃还在。”
蓦地睁开眼睛,宗政无筹突然间从床上坐了起来,伤口被震得发麻,他仿若不觉,只急急问道:“她一个人?在做什么?”
“回陛下,是一个人。她在雪地里跪了小半个时辰,后来拿着剑不知道在挖什么。”
宗政无筹一把掀一开被子,李石惊道:“陛下,您身上有伤,应好生休养。”
“给朕备辇。立刻!”他推开李石,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李石无奈,只好命人抬了一顶软轿来,铺了软一软的棉被,尽量让他靠躺的舒服一点。
出了回瞳关,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很快便到。宗政无筹叫人将软轿靠得近一点。掀起轿帘,他望着女子单薄瘦削的脊背,在狂风雪中因她手下的动作起伏震颤,他扶着轿身艰难站起,想往她身边去。
“别过来。”漫夭冷漠开口,低沉嘶哑的嗓音不像是她的。
宗政无筹动作一滞,眼光黯淡,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身上的大衣被裹得很紧,但寒风依旧呼一呼地往里灌,冻得人忍不住发一抖。他撑着身一子站了很久,一直怔怔地望着她,看她拼命用剑将冰土刨松,然后用手捧了土远远甩出去。动作很快,像是跟谁抢时间。
他心头酸涩,万分疼惜地叫道:“容乐。”
她没有回应,很认真地继续挖坑刨土,片刻也不停顿,似乎除了那一件事,其它的都与她无关。
雪,落了她满身,被扔出去的土又让风卷了回来,打在她头上脸上,她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动作,一下又一下……
他终于忍不住,不顾自己身上的伤,朝她冲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抓住她的手,他心痛的声音低低叫道:“够了,别挖了!”
她的手真凉啊!就像冰冻三尺下的海水的一温一度。他用力夺她手中的剑,那剑却被握得死紧,仿佛与她的手冻在了一起。他又抬手想拂去粘在她苍白面庞上的浮土,却被她偏头躲过。
他僵在半空的手,无力地垂下,轻声问道:“你想埋什么?这么大的风,那些骨灰早不知被吹到哪里去了!”
埋什么?她双目无神,空旷苍茫,如同漫无边际的黑夜。寒风猛烈,骨灰无存,她到底要埋什么?
“埋我的幸福……可以吗?”她轻缓的声音,悲哀飘渺。似是在问别人,又似是在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