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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小学的孩子们并不热衷学习。他们坐在教室里,心却早已飞到田野上。
假模假样热爱学习的小六一举混成了学霸,她装作老神在在的端坐着,从不讲小话、不传纸条、不捣乱。吴老师最喜欢她,小六是班上最乖巧的孩子。
家长会的时候,吴老师对着夫妻两,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们家教好会培养女儿,小六又爱学习又懂礼貌,恨不得搬上一面优秀父母的锦旗。要是每个孩子都这么听话,他们老师的工作可舒心多了。
顺便公布了期中考试的成绩,小六不仅拿了第一名,还科科满分。
夫妻两红光满面,他们对女儿的学习也很看重,为了这次家长会,两人都穿着最齐整的衣服来校参加会议。
要知道这次家长会,连家长的人数都凑不齐,班级一共八个学生,到场的家长只有六位,小六家就来了两位。
基本是半数的人缺席了,可见那个年代家长对孩子学习的漠不关心。
埋头苦干的人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对于他们这样的贫寒人家,高考是唯一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于是很多人因为对贫穷的妥协、生活的无知,而无奈的错过了这个唯一的可能。
还努力挣扎在温饱线的人们,睁开眼面对的是生存的压力,怎么分出余力去思考命运的走向呢?
周老六回家的步子都走的飘飘欲仙,还特地去镇上打了壶小酒。小六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搞着,就搞成了好学生。
小六不忍打击,他们一年级其实只有三个孩子。但是父亲志得意满,甚至还拉着小六去外祖的坟烧上了高香,保佑小外孙女好好学习,金榜题名。
晚上喝着喝着,阿爹又哭了。
这是小六见过他情绪波动最大得一次。
阿爹说他想起了他的小时候,这是小六第一次听到爹小时候的故事。
原来啊不是所有的大人们生来就是父母,他们曾经也是从一个个小娃娃慢慢长大的。
很久很久以前,老六还小,我们且称其为小周六吧。
小周六在小六这般大的时候,父母便相继离世,他在长沙城的一条小巷子里乞讨为生。但他没有提及曾经被欺辱和驱逐的经历,只用一句吃百家饭长大概括了他的童年。
这个男孩吃了人生的苦,却从没忘记生活给他的甜。
他虔诚的诉说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
一道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小周六偷偷溜进学校,他趴在学堂的窗子边孜孜不倦的学习,在那里小周六学会了认字、学会了算数。
当然也会常常被驱逐,但他凭着摸爬滚打来的厚脸皮蹭了下去,也有包容的老师并不介意窗子边多了一个学生。
有一次小周六懒了半个月才去学校,老师已等了他缺席的学生许久,孩子们快毕业了,小周六也收到了他的毕业礼物,一只漂亮的钢笔。
那个年代是多稀罕的物件啊,老师送给了她最刻苦的学生,那是她送出的唯一一份礼物。
尽管小周六不再去学校了,但他依然没忘记,用那支笔他练出了最好看的字,后来还学了门木匠手艺,技艺娴熟的时候他徒手就能用笔画一个漂亮的圆或是任何其他的形状。
再苦能有那时候苦吗?
时代已经朝着更好的方向行进了。
所以小六你是多幸福的孩子啊,哪怕它只是一间光线并不明亮有时还漏雨的牛棚,但你有资格坐在教室里光明正大的读书学习,有的小偷却只能提心吊胆的趴在窗户上汲取知识。
“老爹,你亲儿子不会是张诚年吧?”小六思考了半天,丝毫没有人生觉悟的女儿上下打量着自己阿爹。
其实也并不能只责怪调皮捣蛋的孩子们,吴老师的课堂很是无聊,他像个老夫子一样照本宣科,所以学习成了一件过分煎熬的事儿。
小六虽然表面认真,但她心里早已开始神游了,若不是写作业时张诚年耳提面命的给她开小灶,她早就放弃自己了。
小六的性子是打一下动一下,必须有人监督,于是张诚年自然成了不二的人选。
这位尽职尽责的小老师,除了学校留的家庭作业之外,还另外给她布置了课外作业。
好狠的心啊。不仅要多写一份作业,每天上学还要多背一份便当,小六咬牙切齿的盯着这个地狱的魔鬼,更可恨她爹还多次且特意叮嘱张诚年对小六狠一点。
心不狠么站不稳。
张诚年心满意足的打开便当,盒子里大多时候装的是米饭和咸菜,哦今天又有鸡蛋了。
张诚年大方的把唯一的鸡蛋夹到小六碗里,她闻着香喷喷的鸡蛋,好吧暂时跟你和解吧。
一家人的第一个春节就在鞭炮的劈里啪啦中迎来了。到了年关,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终于舍得好好犒劳自己。
这一天孩子们神气的穿上了新衣服,那个年头村里人家还没有条件去商店买衣服,村里的女人手是极巧的,一针一线在他们手里变成各种花样。
年三十的晚上,孩子们先要洗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娘使的手劲儿很大,小六觉得自个儿的皮都被搓掉了一层,洗了澡围在火炕前她疼的撇着嘴就想哭,爹便不耐烦的训:“不许哭,哭了来年家里要倒一年的霉。”
听了这话,小六利索的把眼泪咽了回去,学着爹的模样,拍打自己的小嘴:“呸呸呸。”
小六最里面穿的是崭新的保暖衣,套上针脚密实的羊毛衫,再把夹袄和秋裤一穿上。一身从里到外的新衣穿在身上暖意洋洋,驱逐了冬天的寒意,还能闻见衣襟处飘来淡淡的皂角树香。
晚上的年夜饭是小孩们盼了一年的珍馐美味,一个个海碗里装满了鸡鸭鱼肉,这是人们最奢侈的排场,光闻着味道就已经垂涎欲滴了。
小六轻轻抽动鼻子,循着味爬上摇晃的高脚凳,因为年久磨损凳脚已经高低不平,她身体跟着凳子一起颤颤巍巍的抖动,偷吃的小馋猫下巴磕在了桌边。
她迟钝了片刻,然后吐出来一粒白色的小牙齿。
“掉牙嘞,长大嘞。”爹吸了口他的旱烟,走过来瞧道,他凑近的胡渣蹭在小姑娘脸上。
娘端着海碗,嘴里的念叨也温柔了些:“一年到头,你什么时候才能抽时间修修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