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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萧虹失踪之后,我与秦王的关系变得异常冷漠。他来,他走,我都不再想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装作这个人从未存在。
我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未曾在一件事情上达到过共识,无论为人做事,从来分数世界的两端,我不知道为何要相遇,更不知道为何要这样纠缠不清。
萧虹说的不错,萧娥的确是心性良善、心有七窍的聪慧女子,从入我阁中侍候开始,便是面面俱到,无有怨言。虽然她因我失去舌头,说不出什么,可她似乎依旧宁静自处,宛若处子。如此明理知事,坦荡努力,使得本就对她怀愧在心的我,如今更要高看一眼。
我接过萧娥递过来的茶,转头同身侧侍从嘱咐:“我如今出宫不便,无法亲去探望萧虹母亲,今日你们陪着萧娥一起回去探望,送下钱粮之后,定要问问老人家还缺些什么,有何难事,若是有,一起去东西街上补了再送去”
“喏”侍从领命
我抬眼看了看萧娥:“你喜欢就小住两日,不必牵挂这里”
她微微对我屈身施礼
我点点头,再次看向身边女侍:“对了,萧虹在秦时,对恩房不错,此番就叫她一起去,也好让她回报萧秘使多年照扶之恩,体察百姓生活”
“喏”
“好了,都去吧”
“喏”
不是因为出宫不便才避而不见,也不是不想见所以避而不见。而是我,实在无颜相见。
萧虹!是我芈衍玉不配做你的朋友。
……
转眼,又是一年二月,厚厚的积雪压枝又蒸发,明艳的梅花开过又败落。宫中池塘里的冰结了又融化。早春之意带走一冬衰败,二月末,秦军终于攻克临淄,灭掉了齐国。也终于结束了中原百年混战,实现了天下一统。
这一年,乃公元前221年,这一年,是秦王政二十六年
……
“我听说,嬴政自称功绩乃三皇五帝不能及,打算从此为皇帝之尊承天下四海朝拜。还命人将和氏璧打造为一枚方圆四寸,五龙交缠的传国玉玺,又命李斯书:受命于天,即寿永昌于玺,以传其万世子孙。”毕之落下一黑子,嘴中碎碎叨叨不断
“受命于天,即寿永昌?!这不正合了小师父的君权神授之言!”我垂下头,落下白子,回想小师父当年以和氏璧自喻,如今果然不差分毫。秦国以小师父之法为立国根本,又以和氏璧为正统合法信物!也算是一种天意吧!:“小师父曾言:龙飞在天,行千里而转万回,厉百难而无悔,如今,他果然做了那君权神物手中的磐龙。自此脱去俗骨化为仙人盘踞于玺,得之则其国受命于天,失之则示气数已尽。”
“嬴政若听得你这番说辞,非要气吐血不可了”毕之灿烂一笑,抬起头往外殿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道:“今日不怕他听墙角,他倒不来了”
“如今朝中为了是要分封制还是郡县制吵得一塌糊涂,估计得够秦王烦两天的!还有什么书同文,车同轨的大事等着他忙。你以为,统一了天下,真的就可以搭着两只手,受人尊拜了。”
毕之撇了撇嘴角:“这么忙,怪不得生生把齐王建饿死了,原来是忙到忘记送饭了!”
我抬头看了毕之一眼,重新垂下头,落下一子:“听说,各国贵族都已经开始徒迁秦都,为奴守陵。这些人,恐怕早晚也剩不下几个”
“为防动乱,恐怕只能如此,阿姐可打算施救于代王嘉”
“不了,我什么都不提,可能嬴政还会法外开恩,我若牵扯其中周旋,嘉儿恐怕连骨头都剩不下”
毕之再次落下一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气氛太过沉重,这才又开口道:“方才说秦国要定分封制或郡县制为国策,此事阿姐可有见解”
“小师父留书,专门有一卷说,若得新城,不可立行秦法。而拥护分封制的太傅淳于越有言: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我觉得此话有理”
“那你是赞同分封喽”
“不赞成,周国之乱,始于分封!分封以亲族世袭的特权为治理标杆,容易形成割据之势,最主要的是不利于中央对地方的垂直管辖。”
“那阿姐的意思是?”毕之皱深眉头:“何制可行?”
我摇头笑笑:“我又不是王,我也管不了。想深了头痛”
毕之大概因我不愿答此事,而略有烦闷,下了一盘棋后,更觉得困扰,我便让他回去自己想想,可还有别的好办法,他见我不答,觉得无趣也就去了。
我本可以给他我的答案,那就是半封建、半郡县制。可我觉得他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我遂不曾干扰他。
此时以过午后,身上懒散的很,忽然困意袭来,我便将就着案几,打了个瞌睡,也算在混沌世界里神游一番。
突然,我恍惚听见有人伏在我旁边嬉笑的声音,不由晃了晃神,从睡意中挣脱出来,睁开惺忪睡眼,却见的确有人在我面前掩唇轻笑,我这才彻底睁开眼睛,却见恩房一身浅黄色的华袍,一手放在我的唇边,一手捂嘴偷笑,样子要多娇艳有多娇艳,见我醒来,这次匆匆罢了手,再移眼,却见恩房身侧紧挨着一位蓝衣少年,一手搭在恩房的发上,另一只手扣在案前,笑得要多清爽有多清爽
“缘儿?!”我立刻醒了睡意
“娘”少年笑的更加开怀,向后稍移了移,对我行礼:“儿子拜见母亲”
我扶住他的胳膊,将他向前拉了拉,仔细打量着又长高了的少年:“我的儿,真的是你!你怎么瘦成这般?!你过的可还好”
“儿子好着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您看,结实着呢”
“哎呦,轻点”我夺过他的手,放在手心里:“你怎会在这里?!”
“自然是妹妹带我来的”缘儿笑的更甜了
我转脸看向房儿,等她说话,房儿将头微微倒了倒,靠在缘儿胸口上:“上次母亲让我去探望萧虹母亲和家人,却在路上遇见了李斯庶子在路边欺男霸女,我看不惯,正要上前阻止,正巧哥哥就出现了,三两下就将人打的满地找牙!我眼见那李家庶子与家奴耳语几句,应该是寻人帮忙,我便上前去!给哥哥撑腰。哥哥听说我是幼公主,立刻便上前认亲了。”
“我的花木兰呦”我捏捏她的小脸
缘儿弹了一下房儿的脑壳:“你还说呢,你小时候就爱找哥哥玩,怎么都不识得哥哥”
她捧了捧自己的小脸笑开了花:“其实,我第一面见哥哥,也是觉得熟识的。”
我笑了笑,转脸看向缘儿:“你可是在公报私仇”
“母亲明鉴,是那李斯之子欺人太甚,儿子看不惯才上前劝阻的。谁知劝阻他也不听,便动起手来,儿子当时并不知晓他是李斯之子!”他见我还是不太相信,又补充道:“儿子说的娘不信也就算了,可这是妹妹亲眼所见”
恩房立刻点头如捣蒜
看他们兄妹俩如此相亲相爱,一时也是心下安慰。自上次我与秦王那一通大闹,倒莫名的缓和了我与房儿紧张的关系,自那之后,她倒常来吃茶用饭,有时听我讲故事,有时为我舞剑,但大多数,都是缠着我教她马语。我别个也不多求,能与她这般亲近,已经觉得是老天顾我。今日还能有幸看他们兄妹如此关爱,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了
“好了!娘信!只是,”我转手捏了捏恩房如花娇艳的笑脸:“你俩居然相认这般久,都不肯告诉娘,也怪不得,最近闲来无事,老见你往宫外跑,原是为这般”
“哥哥不让说嘛”
我重新转回头,拉住缘儿:“你为何不让母亲知晓,又为何会来咸阳?!墨家之事可算妥当了?”
“是,一切妥当之后,儿子才寻娘亲的”
我叹了口气,当年就是为了让他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才狠心放他去墨家历练,如今他自己寻来,我的顾及自然多了许多。
“孩子,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母亲还是希望你尽快离开。”我拉住他的手,指腹揉开他紧皱的眉:“去美人谷吧,到那里隐居避世,安好一生。母亲也算是保全了你”
“儿子不走”他摇摇头,目光坚定:“儿子寒窗十几载,日日苦练,终于能文能武,可以一展所学,救苦救难。怎么就此隐进美人谷终日无所事事呢”
“美人谷也需有用之人建设,你墨家巧夺天工开山建路的本事刚好实用,定然不会闲下来”
“儿子不走,儿子舍不下妹妹与母亲,况且,父亲与我分别时曾告诫我,要替他守护娘。像个男人一样守护娘!我不会负父亲所托。”
“你父亲?秦之炎?!”我心中‘咯噔’一声,再次被不好的念头笼罩:“你父亲也来了咸阳?”
“是,我们刚出山,就听见外面遍地都在寻找父亲,说是秦王咳疾严重的不得了,请父亲进宫医治。我们此番到了咸阳,父亲说,一定要医一医这个秦王!就在方才,我们才分道进宫的”
“糟了!”他哪会有这个好心,替秦王医病!我心里想着,身体已经‘腾’的站起身:“恩房,送哥哥出宫,快”
“母亲!”缘儿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儿子不走,死都不会走”
“听娘的话”
“不,娘不要再赶儿子走,儿子这半世,与父母相聚短之又短,儿子心中孤寂与渴求,母亲究竟何时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