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小说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新笔趣阁小说hxschool.net),接着再看更方便。
“这两个灵魂,不能说是两个好灵魂,甚至不能说是两个快乐的灵魂,只能说是两个绝对自由的灵魂。在z城,我们总是叫着口号,说什么要善良,要幸福。可是实际上呢,不知道是不是人性使然,人们最渴望的,是当一个自由的人。而这恰恰是你,也是我,还有a,还有很多来自z城的人,痛苦的来源。我们本来被告知了一个固定的人生意义,本来已经麻木地觉得我们已经相对于过去那几代人自由很多,可是我们却被推向了一个如此广大的世界。我们在d城,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意义,看到了他们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我们碰触到了一个从未接触到的领域,绝对的自由,这绝对的自由有两种样子:一种源于纯粹的精神理想,一种源于纯粹的物质规则。一种拥护的是放任事物自由发展,只要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这样的人生,可谓与环境以及环境中的人分离开来;另一种则建立了公平严格的交易规则,通过物质化交易而满足自己精神和物质的需求,这样的人生,与周围的环境以及环境中的人息息相关。这两种之所以是纯粹的自由,是因为他们都在坚持自己所追求的,追求的也都是自己所喜爱的。他们享受的是整个过程,至于结果如何倒变成了次要。而只有能够面对自己的内心享受整个过程的人,才能拥有自由。”
这句话似曾相识。对,孟叠。孟叠曾跟我说过这样的话。往事一幕幕地重新回到我的眼中。我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那么鲜活,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得多。这同我看完表姐的信后的感受相似,只是此时,我感觉到我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现在竟是如此牢不可破。其实就是因为一句话——只不过是因为一句话,我便觉得我现在的思想是一条从过去的思想中流过来的河。我在想我现在所思考的关于自由、关于自己的过程,是站在过去的肩膀上产生而来。不光因为孟叠或是何锌,还因为我过去在不自由中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现在和过去,就像两本厚厚的百科全书,每一页都交叉在一起。我再一次登上了悬崖,得以见到那片开阔的景致。
也许我的表情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将刚刚在某一刻突涌而至的泪水已被流畅的季风风干。她也看出了我表情上的变化,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一个问题突然跃到舌尖。
“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吗?”
“我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安排的啊。”
其实我只是想知道,那封来自表姐的信,是不是表姐给我的,还是在我的脑海中臆造出来的。但是很有可能,那正是表姐想用梦的形式告诉我她的现实。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一切都盘根错节交缠在一起了,无法分割开来。
“当我们接触到这两个自由的灵魂之后,我们变得慌张、无所适从起来。曾经在脑海中劝慰了自己无数遍的话语在一瞬间变得苍白无力。那两个灵魂纠缠在一起,在狭窄的区域内扭曲变形。一朵花被带进了沙漠,一滴水被放进了壁炉。就是这样的效果。如果你要问文化是什么,我想就是土壤、海洋之类的地方。但是我们心里已经住进了几千年的沙漠,那朵花要如何盛开?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打响自由的旗号。可是结果,就是不断地痛苦和挣扎。那两个灵魂,是文学和法律,是信仰与科学,是精神与物质,是自我与平等,是理想与制度,可是我们对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真正认同,真正尊重。这一切都成了挡箭牌,成为了迷失时候的借口,成为了无聊时候的谈资。这两个灵魂,是两个擦肩而过的巨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我们敢于想象到的还要近得多。但是我们把他们刻意地描绘成了两个端点,那是因为我们一直以为我们在他们中间苦苦挣扎,但是残酷的事实是,我们离他们才是真正的遥远。这两个端点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两个擦肩而过的巨人?”
“对。打个比方吧,你知道声音如何分辨吧。音高,音色,音响之类的。两个灵魂所拥有的是两个清晰独立的声音,他们的相似之处就在于这声音的独特性。”
我想到了我生命中的那两个d城人,他们都陪伴我走过了一段岁月。也正是因为遇到他们,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内心竟然如此纠结。我本以为他们的截然不同让他们成为了两个对立的人,可是我很早之前其实就发现了,我才是和他们对立的存在。如果我不来到d城,如果没有d城,那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也不会在本已经慌乱不堪的青春岁月中更添一份纠结。我不确定是否这两个人就是她所谓的那两个灵魂,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存在,但是当我再次看进她那双深邃的眼眸时,我刹那间明白了她的无所不知,一切都有了答案。这大概是死亡和梦共同拥有的独特能力。
她用手揉了揉脚踝。白色的胶质凉鞋在灯光的映衬下有些泛黄。她将小鳖托在掌心之上。小鳖像听懂了她的呼唤,探出了头。
“我想你错怪d城了。即使你不来这里,你也同样会遇见那两个人,只不过,是以不同的形象出现,也许更胖,更高,也许更加虚幻。文学作品,网络,文化交流,通信,已经将地理间隔变得可以忽略不计。各式各样的文化席卷而来,冲击着固有的思想。你回头有机会看看你那些留在z城的同学吧,要不然你就问问你的姐姐。他们感受到的不一定比你更少。很多人心里都住着一个a,所以很多人心里,也住着这两个人。我们和他们的差距如此之大,不是因为什么d城、z城之间的距离,而是因为我们恨自己身边的人。这恨就是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把所有人都牢牢地拴在了里面。你现在的大脑肯定又要帮你掩饰,但是这就是事实。想想你最亲密的朋友吧,你剥开一切表皮,再想想你对她的感情。”
陆梨。我怎么可能恨陆梨。她那么好,她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助我。她帮我打饭,叫我起床,替我给车加油,帮我讲题。她是我大学四年最好的朋友啊。可是为什么,此刻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她如精灵般的面容,梨花盛开般的笑,纤细的手指。多少次,我觉得命运实在不公。一切对她来讲都易如反掌,那么多人围在她周围将她如同公主般捧起。而我呢,不是没有人夸我,但是无论如何,在她身边,都黯淡到无法被注意到。我的骄傲,在她身边就只剩下连伪装都失去了的可怜的自卑。我也幻想着,让她经历什么悲惨的事情吧。那样我们的角色就可以互换,我也能做出一个“好朋友”的标准样子,而不是像个怨妇一样,找她抱怨我的不如意。维持我们之间友谊的是什么,是她对我的好。可我在告诉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过得比她更好。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颤。
我最亲密的朋友,对我来说,仍旧只是个竞争对手。
我微微颤颤地嘟哝道:“我的确很嫉妒她,但是……但是……这不能叫作恨吧。”
她放慢了语速,大约是怕我承受不住吧。
“因为嫉妒她,所以在谣言四起的时候,你选择了沉默,对吗?没事,只有我们两个在这里。你希望用舆论把她紧紧地包裹起来,不是吗?你顺着藤蔓找到嫉妒的根,那根就是恨。但这当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就因为恨,所以才有谣言,才有舆论。我们尽情地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殊不知这样也让我们自己离自由越来越远。我们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这点。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绝对自由,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但是他们爱着身边的人,这种广泛意义上的爱,可能超出了你的理解——不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身边的人,这就是对他人最大的尊重和爱护。他们崇尚精神和规则,将自己与他人放到完全平等的立场上。可是我们呢?我们是以他人为中心的,我们过着的是他人眼中的生活,我们追逐的是他人定义的成功。可是我们恨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我们的意志无时无刻不在左右着别人,别人也在左右着我们。我们高谈理想,这理想换个角度说,就是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就是把上面的人拽倒。我们的规则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因为我们都希望只有自己才是赢家。不断变幻的规则把我们都死死地缠在了里面,没有赢家,已经变成了对自己的最大安慰。我们把彼此纠缠得那么紧,却在心里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其实呢,我们又有什么分别?我们的声音早已乌突突地混合成了一个毫无特质的干燥样子。我们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而他们,他们才能够坦坦荡荡地说一声,‘爱’。但是最让人痛苦的,就是你是希望去爱的,不是吗?”
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都对。我就是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当我面对他们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身患残疾的孩子。我在牢笼中挣扎,他们感受不到,也看不到。当他们说着爱我的时候,却成了对我最大的折磨。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记不记得你会有过很想吐的时候?那种不明所以,像是要把自己掏空的呕吐感?你会隐隐觉得你在逃避什么。”
我把右侧掉落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紧张的时候我就会这样。我想到了和他的分手,想起了那件拉上窗帘屋子里的对话,想起了今天上午(哦,不,不一定是今天上午,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那种喉咙一紧的呕吐感。整个舌头向前伸直,却只能停顿一秒后尴尬的收回。
“对。我曾经和一个人用了一种很恶心的方式分手。我当时给他发信息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吐出来,可是那感觉就是硬生生地在喉咙里。后来我和第二个人在一起了,我听到他说他爱我,那呕吐感再次袭来。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从一起床,或是从我梦见我起床起就感觉不对。我记得我去了很久都没有去过的中心花园,在那里,又有了那种不好的感觉。”
我其实觉得我可以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但是我又突然产生了一种侥幸心理:她并没有看到我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我试探性的问道:“我想那两个人,就是你所说的,那两个自由的人吧?”
她不出所料地微微点了点头,我便知道她已知晓了一切。我好像是在同自己对话,不,应该说是一个比我还要了解自己的人。也许a和她谈话时也有这样的感受。也许——我和a谈话,也会有这样的感受吧。我再次思考起她说的话来:“很多人心里,都住着这两个人。”
小鳖将脖颈伸长,那些皱褶一点一点地被拉伸开来。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小鳖仰面朝天地翻了个个儿。用手轻轻地抚摸过那两道白色的痕迹,像掠过般说了声:“眼熟吗?”记忆中的搜索比我的意识更迅速些。哦!我不禁捂着猛然吸进一口气的张圆了的嘴。我想到了和她初识的场景。那时,她还自闭到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像是许久不用的炉灶,打起火来也断断续续。那个再也用不到的号码,后来我去找了,结果却不知道被我在什么时候丢掉了。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它,像眼前的小鳖一样,可爱过。一直都是个可憎的形象,不是吗?
可是仔细一想,它又何错之有。我曾经把它的长相想得过于丑陋了,但是扪心自问,其实是因为我每次看到它,都在刺痛自己。我过着如此不开心的生活,却和别人眼中的成功离得那么远。我不喜欢在别人眼中暴露出我的穷酸。如果中肯地说,我想我的确给了个不那么公正的评价。但这实际上已经出于习惯了。就像当那些条件过于优越的同学问起我的家庭时,我总是感到一阵难以启齿的汗颜。可事实上,我爸已经让我们衣食无忧。
我也用指尖触碰了下那两道有些凹陷的白色条纹。我这才仔细地看清楚,一条痕迹要长了许多。
我淡淡地说了一句:“嗯,有点像鱼刺。”
她仍旧像是对待个孩子般,宠溺地笑了笑。
尽管她的说话方式不像当初一样是无数个短了线的点了,但她话题的跳跃性仍旧沿袭了之前的特点。正当我的指尖还停留在小鳖腹部的时候,她继续道:
“你知道这呕吐感是什么吗?”
我刚要尝试思索。但因为意识到这是个自问自答的设问句,也就节省体力地放弃了。
“它来源于对自我的不认同。”
我闭上眼睛,试图更为准确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一股酸腐的暗流涌入喉咙,却又在刹那间凭空蒸发。那一刻,我能意识到这不是来自于胃,而是来自于心。倘若这真是对自我的不认同,那我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难以接受。而且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当初我就不必要费尽周折和孟叠分手,因为似乎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至少没有拥有过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呕吐感在记忆中变得鲜活起来。我在脑海中再次经历了一遍:拿着鞭子向前赶着它们的是意识,叫停的也是意识;是我的道德我的自尊我的价值让这些东西瞬间涌出喉咙,又是我的道德我的自尊我的价值让它们翻滚着后退。我不知如何安慰自己,一下子仿佛失去了支撑,我不愿承认,因此我闭上了眼睛,我慌乱不安,我捂住了肚子。我的意识如释重负,终于没有犯一个错误导致混乱:那酸腐的味道是针对这个周遭,更是针对我自己。怎么能用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和这一切断绝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