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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林飞然身后的门被敲响了, 顾妈妈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凯风,飞然, 我们去公司了, 你们上午抓紧把作业写完, 听见没?”
顾凯风一个急刹车, 咬牙直起身子道:“知道了, 妈。”
林飞然则一把推开顾凯风, 打开卧室门, 笑吟吟道:“阿姨再见。”
顾妈妈点头微笑, 转身走了。
林飞然心脏兀自跳得厉害, 他脑子里有点儿乱,脸也有点儿烫,觉得顾凯风刚才被打断的举动很奇怪,可又不敢深想,于是他俯身抱起一直乖乖蹲在自己脚边的夏夏,逗了两下,低着头问顾凯风:“牵引绳在哪,我拴着它,省得跑丢了。”
顾凯风只好去找牵引绳, 找到后给夏夏系上了。
林飞然换了身衣服, 检查了手机和钱, 把牵引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 随即抱起夏夏亲了一口, 道:“今天和你然哥混。”
夏夏兴高采烈地叫了一声。
“下午见。”林飞然冲顾凯风挥挥手,一脸语重心长,“你在家好好写作业,有不会做的可以参考一下我的……但是我语文练习册你不许看。”
古诗赏析那题林飞然答得自己都尴尬!
顾凯风斜倚着玄关的墙,抱着怀,温柔地笑了:“知道了,下午见。”
林飞然抱着夏夏出了别墅区,在路口叫了辆车,大约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老家的祖屋。
这里的样子和他上次回来时没什么差别,青山绿水绵延在远方,门口桃树上的鸟雀扑着翅膀从梢头落定在屋顶的瓦楞上,空气中隐约弥留着香灰的味道,又被从湖岸刮来的清冽甘润的风吹散,林飞然推开那道熟悉的院门,门里传来大黄警惕的吠叫。
“大黄?”林飞然睁大眼睛,他之前以为大黄肯定会被别的亲戚领走,没想到这次回来还能看见。见来人是林飞然,大黄摇头摆尾地跑过来,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地喘气,用头亲昵地拱着林飞然的大腿,夏夏被这只体型被自己大好几倍的狗吓得直哼唧,小爪子扒着林飞然的肩膀就要爬上去。林飞然一手安抚夏夏,一手揉了揉大黄的头,在院子里到处看了看,发现大黄的食盆里还放着一个新鲜的馒头和一块没啃完的肉骨头,这才放下心。他推开祖屋的门,深深吸了口屋子里幽凉的空气,走了进去。
爷爷一定还留在这里,林飞然想。
进了祖屋,林飞然关上门把大黄拦在外面,然后抱着惊魂未定的夏夏上了二楼,走进爷爷故去的那间屋子。进了屋,林飞然把夏夏放在地上,把牵引绳的一头拴在床柱上,又站开一些让夏夏碰不到自己,随即他望向爷爷弥留之际躺过的那张床,心里很平静。
他是怕鬼怕得不行,这么多天过去了每次不小心看见鬼心里都仍然是一哆嗦,但如果是爷爷奶奶,就算样子吓人些,林飞然觉得自己也不会怕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约五分钟过去了,那股寒气像冰冷的水骤然漫过林飞然全身,林飞然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去,看见那张靠窗的大床上坐着两个人,他们略显佝偻的身影缥缈无定,仿佛分分钟就会融化在从窗外透进来的,白亮的光芒中。
林飞然呼吸一窒,眼眶倏地红了,哑着嗓子叫道:“爷爷!奶奶!”
光亮中那两个半透明的老人其实和其他的鬼没什么差别,同样是面色惨白,没有一丝活气,但那两张惨白的脸却是慈祥地微笑着的,爷爷冲林飞然点点头,背着手站起来道:“然然来看爷爷奶奶啦。”
那动作、神情、语调,都和他在世时一样,好像这不过就是十分寻常的一次见面。
“爷爷,我想你……”林飞然声音哽咽,起身冲到爷爷面前,伸手在爷爷手臂上碰了碰想抱抱他,但爷爷却退了一步,摆着手道:“可别冻着你。”
林飞然又转头看向站在爷爷身边的奶奶,他奶奶去得比较早,很多和奶奶相处的细节林飞然都想不起来了,但这会儿再见到还是觉得感慨又心酸,便也泪光闪闪地叫道:“奶奶。”
奶奶笑着点头:“嗳,好孩子。”
林飞然转回脸,咬着牙吸吸鼻子,这些天压制得还不错的害怕和委屈全都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了,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林飞然撇撇嘴,带着哭腔可怜兮兮地撒娇道:“爷爷,我这半个月都怕死了,究竟怎么回事啊……”
爷爷缓缓叹了口气:“然然,这不是爷爷能控制得了的。”
林飞然掏出面巾纸委屈巴巴地擤鼻涕,断断续续颠三倒四地哭诉着:“我寝室里全是鬼,我都快吓出精神病了……呜……幸亏我有个同学,我一碰他就看不见了……我最近天天缠着他,二十四小时都不敢离开他……我今天还把他的狗借来了……”
爷爷扭头看了眼夏夏:“嗬,这狗阳气真够重的!”
“汪?”夏夏一脸懵逼地看着林飞然对空气说话!
“真是阳气啊?”林飞然抹了把眼泪,“我那个同学阳气也重,爷爷,我身上这个究竟是什么?”
爷爷坐回床沿上,缓缓讲述起来:“你如果要问这东西是什么,它是怎么来的,那其实爷爷也讲不清楚。”
“……”林飞然顿时一阵崩溃。
爷爷继续道:“这也是我父亲过世的时候传给我的,这个东西已经在林家传了多少代了,因为活人说起这些事来有限制,所以没人能讲明白,我只知道这个东西会自己认主。当时你太爷爷算上我,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姑娘,我排老四,前面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当不当正不正的,但这东西偏偏就落在我头上,我觉得这和我不抵触这些有关系。你看这次也一样,它不落在你爸爸头上,而是落在你头上。”
林飞然吸着鼻子点点头:“……嗯。”
他都不敢想这阴阳眼要是落在他爸头上那得是什么样儿……
爷爷又道:“我自己的感觉就是,这其实是一种阴性的体质,谁有了这种体质,谁就是半只脚踏在阴间了,所以才能看鬼、能听鬼、能碰鬼……其实你太爷爷刚去世那会儿,我比你还害怕,那段时间我母亲,和我的几个兄弟姐妹,都以为我疯了,不过我有个好处是当时你太爷爷一直在旁边陪着我,但就算这样,我也是过了好几个月才慢慢适应过来。然然你很勇敢,很坚强,你比爷爷强多了。”
林飞然顿时又是一阵委屈,幽怨道:“太爷爷都陪你了,爷爷你怎么不来陪我?”
想想如果见鬼的时候那鬼里有自己的亲人,多少能消除些恐惧感。
爷爷叹了口气,扬手指了指这间祖屋:“爷爷出不了这方圆二里地……没投胎的魂有三种,取决于执念大小。一种是执念小的,对人间没多大留恋的,他们哪都能去,等他们对人世仅剩的那点儿念想也散没了,就可以去投胎了。第二种是执念大的,他们死的时候心里还有未尽的事,这种魂会一直在他们有执念的地方徘徊,走不远,直到有人能把他们的执念弄没了,他们才能变成第一种。第三种就是横死的还有自杀的,这种魂怨气最强,一样走不远,而且这种魂会保持他们死时候的样子,比如突然被车撞死的,他就一直是一副被撞死的样子,因为他恨哪,他恨自己怎么就突然死了,他恨那个害死他的人,除非有一天他突然不恨了,想通了,他才能变回相对正常的模样……爷爷说的这些都是人的魂,人心里想的多,执念深,就是个再没心没肺的人,他心里也不会是一张白纸,但是动物就不一样了,你应该也发现了,这世上动物的魂特别少,因为动物执念消散得快,死了大多很快就能去投胎了。”
林飞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轻声问:“那爷爷您是第二种?奶奶呢?你们有什么执念吗?”
“我啊,这呢。”爷爷露出一个林飞然很熟悉的笑容,像个老小孩儿似的,暗搓搓地扯了扯林飞然奶奶的袖子。
林飞然奶奶半是嫌弃半是羞涩地甩开爷爷的手,埋怨道:“孙子面前呢,庄重点儿。”
“……”林飞然猝不及防地吃下一大口狗粮!虚弱状态下双倍伤害!
“爷爷不是故意不去你身边儿。”爷爷说完这话,觉得仿佛有些不妥,忙补充道,“我也挂念你,但执念不是主观意愿说了算的,我心里想着我得去看看我孙子,没用,只要最深的执念还是没放下,我就走不了,你奶奶也一样走不了,因为她的执念也在这,她临终的时候就想在这间房里一直陪着我。”
林飞然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他擦了擦刚才哭花的脸,问:“爷爷您其实一直能看见奶奶是不是?我记得您以前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其实是在和奶奶说话吗?”
爷爷嘿嘿笑着点点头,承认了:“这老太太,天天脚前脚后跟着我,我多喝两口酒吃个烧鸡她就揪着我耳朵说我,现在可好,没有了!那坟头儿上给我供一堆大白馒头,谁爱吃啊?”
爷爷一向是无肉不欢的,林飞然嘴角一抽,忙道:“那我给您买酒买烧鸡去,您能吃着吗?”
“不忙。”爷爷摆摆手,“先把你的事料理明白。”说着,爷爷起身,指指自己身下那张床,道,“你把褥子掀起来,床板打开,下面有东西。”
一看就是偷偷给孙子留的遗产什么的,可以说是爷爷力max了!
林飞然笨手笨脚地把褥子掀开叠在一边,下面有一块床板是松动的,像个柜门一样可以打开,林飞然把指尖伸进缝隙掘起木板,发现里面是一个本子。那本子看上去很老气,封面是亮红色的,上面印着领导人头像和一句很有年代感的口号。林飞然拿起本子小心地翻开,里面的纸张都泛黄发脆了,他简单扫了几眼,发现里面都是些法术之类的记载,什么黑驴蹄子辟邪,什么取鸡血一碗于卯时洒于东南方位……
“这是?”林飞然问。
“这里面的内容是你太爷爷传下来的,我自己誊了一遍。”爷爷目露怀念地看着那个本子,“上面记了一些……算是法术之类的东西吧,不过里面大部分都是用来驱逐怨念特别深重的厉鬼,你不用学,学了八成也用不上,爷爷也不指望你把这些东西传下去了,你带在身边防个万一就行。”
林飞然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拿到过世爷爷的驱鬼秘籍什么的本来应该是升级流的开端,按理说以后就该金手指大开一路驱鬼驭魂爽爽爽了,但林飞然怕鬼怕得厉害,听见“厉鬼”两个字心里都要怂哒哒地打个突,能在天天见鬼的状态下正常生活就可以算是成功了。
林飞然把这巴掌大的小本子揣进口袋里,问:“爷爷,我这些事没办法告诉别人吗?我每次想说都说不出口,写也写不下来……”
爷爷摇摇头:“没办法,传达不了,我如果有办法还能不告诉你爸爸?那个臭小子!”
林飞然失望地垂下头,想了想,郁闷道:“我其实从那天到现在加起来也没见过多少次,因为我那个同学阳气特别强,我碰他一下就能五分钟看不见,他养的狗也是,所以我天天要么粘着他,要么粘着他的狗,昨天还是去他家住的,您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这样吗?我总这么天天麻烦人家,太不好了。”
而且顾凯风好像还有点儿……林飞然心脏猛地一跳,用力甩甩头,把脑子里那个令人脸红的念头挥开了。
“阳气可以让你的阴性体质暂时失效,”爷爷捋了把胡子,“你这个小朋友既然阳气这么强,那他用过的东西上应该也留着阳气,只不过太少你看不见,但也能暂时镇住你的阴气。”
顾凯风用过的东西也行?林飞然眼睛一亮,仿佛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是这样,那想办法拿一、两件顾凯风的东西,等阳气吸干了再偷偷送回去,岂不是比二十四小时缠着他好多了?
“不过,”爷爷重重咳了一声,严肃道,“爷爷不建议你这样做,最好的法子就是你能渐渐去适应,去习惯,不然你难道还能一辈子都跟着你这个同学……”顿了顿,爷爷确认道,“你说的那是个男同学吧?”
林飞然一怔,听出了爷爷的话外之音,面颊微红道:“是男同学。”
爷爷更笃定了:“那不就得了,你又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他。”
“那不是还有阳气强的动物吗,我过段时间去宠物市场看看……”林飞然不甘心,拿眼角瞟了瞟持续一脸懵逼的夏夏。
“那将来你还能走哪都抱个宠物?上学上班你带条狗?”爷爷问。
林飞然泄了气,刚才那点儿侥幸心理全没了:“不能。”
的确是不可能的事,将来还要考大学,还要工作……哪可能所有的场合都保证自己不见鬼。
“你现在害怕很正常,刚开始有这么个阳气重的人护着你也是好事,”爷爷放软了语气道,“但不能太依赖了,迟早是要一个人面对的。”
林飞然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郁郁道:“知道了,爷爷。”
之后,林飞然又和爷爷聊了很久,听爷爷说了不少陈年旧事,林飞然之前都不知道爷爷原来利用自己的阴性体质做过那么多事情,他一边听着,一边渐渐有些明白爷爷当年为什么会想让爸爸继承自己的“衣钵”了。
“……老天爷让我们这样的人存在一定有他的道理,你现在可能想不明白,觉得这是个累赘,以后慢慢你就懂了。”爷孙两人聊到最后,爷爷把一只手虚虚地放在林飞然头顶上方,隔着一公分的距离摸了摸,沉声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林飞然懵懂地点了点头:“嗯。”
回去之前,林飞然抱着夏夏去村里的熟食店,买了不少爷爷生前爱吃但因为身体不好不敢多吃的东西,什么烧鸡、猪头肉、鸭脖子……买完这些他又去打了一斤白酒,然后去到爷爷的墓前,按照爷爷说的供奉鬼魂的方法,把那些东西都放在坟头儿,然后一边在心里默想着爷爷的样子,一边上了两柱香拜了拜。
“这回您可以放开吃了。”林飞然抱着盯着肉流口水的夏夏,对着面前虚无缥缈的空气笑了笑,“以后我经常抽空回来给您送好吃的。”
供奉完毕,林飞然起身,从手里另一个袋子中拿出一小块鸡胸肉撕成小条喂夏夏吃,边喂边走回祖屋,给大黄也加了顿鸡肉大餐。听爷爷说,大黄这只狗灵性比较强,在每天晚上11点到凌晨1点这段阴气最盛的时间段能看到爷爷奶奶的存在,所以其他的亲戚想把大黄带回去养大黄死活都不愿意,大家没办法,最后就还是让大黄自己待在祖屋的院子里,林飞然一个远房叔叔每天过来给大黄送些吃的。
傍晚,林飞然把夏夏送回了顾凯风家,顾妈妈开车送两人回学校。车子一路开到寝室楼下,顾妈妈打开后备箱,指指里面大包小包的各种进口零食水果道:“给你们买了点儿东西学校里吃。”
“我拎。”顾凯风挽起袖子,一个人就想把小山一样的那“点儿”东西全拎上去,林飞然急忙从顾凯风手里抢过两个袋子,还想再多拎一个,顾凯风已经风一样提着大包小裹冲上楼了,林飞然向顾妈妈道谢说了再见,扭头追上去。
回了寝室,顾凯风翻出个装水果的大碗,拎着水果去水房洗,林飞然也粘过去帮忙,从塑料盒里把蓝莓拿出来在水龙头下过遍水,搓搓,再扔进碗里。顾凯风也重复着这样的步骤,两人往碗里放洗好的水果时,顾凯风的手指头就总是故意碰碰林飞然,碰完还目光暧昧地瞄一眼林飞然。没有夏夏撑腰,又怂成了一小团的林飞然虽然觉得顾凯风的举动略奇怪,但也只能放任顾凯风撩闲,并不敢表示疑问!
撩了几下,顾凯风被林飞然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逗乐了,笑问道:“今天你带夏夏去哪玩了?”
林飞然幽幽道:“天机不可泄露。”
“小样儿。”顾凯风只觉得他好玩,用湿漉漉的手指捏了下林飞然神叨叨的小脸。
林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