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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费利佩怎么想的,安赫尔第一次看雪,就是在冬天的蒙特利尔,那寒冷冲击力太大,害得他直接对所有“气候分明的地方”产生了阴影。
那一天清晨的灰蓝雾霭中,安赫尔踩着雪,满怀新奇,同时冷得很痛苦。一座圆顶大教堂前,他滑倒在薄冰上,懵得半天坐在那儿没动。
费利佩像是故意的,根本没想扶他,只站在旁边看热闹,黑眸难得有一丝浅淡笑意。
等小安赫尔被他笑得有点恼火了,费利佩才伸出手。
他戴着冰冷的黑色皮质手套,轻轻擦掉小安赫尔眉睫的落雪:“喜欢这地方么?”
安赫尔当然摇摇头,攥住他袖口,决不想再摔倒。
费利佩解下开司米围巾,严严实实给他围上,熟悉的浅淡气息瞬间隔绝寒冷,所谓凛冬才没那么可恨了。
相比之下,萨尔瓦多的四季实在没太大差别,很难察觉时光流逝——转眼又到新一轮总统选举期了。
举国上下都有种鸡飞狗跳的热闹,每天新闻都很精彩,极右翼自由党呼声水涨船高,全新的权力格局即将形成。
丹尼一边跟安赫尔抢冰淇淋一边说:“不管谁当总统,你都得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安赫尔,你黑眼圈最近太重了,国王殿下难道没注意吗?”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变化很快,安赫尔长高了许多,长相依稀可窥见将来的惊艳,他手脚并用也抢不过丹尼,被他轻轻松松勾着脖颈锁在沙发上,呲牙咧嘴地道:“国王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
最初两年,有一半的日子能见到费利佩,这几年他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现,安赫尔已经渐渐习惯了。
丹尼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舀一勺冰淇淋,放开安赫尔,关切地看着他:“宝贝儿,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安赫尔笑嘻嘻让毛毛再拿一个冰淇淋勺子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当然记得。
不论速写画练习还是油画练习,他笔下总是费利佩,那犹如神造的五官构造会在画布上一遍又一遍被描摹出来,完成后欣赏一会儿,就得悄悄焚毁。炽烈的火焰中,一笔一触化为滚烫而不可触摸的热度。
安赫尔在外不能提及费利佩,更不能把他的画拿去到处示人。
所以交出去的绘画作业上,模特通常是丹尼,画和他本人一样,多数是暖色调的。丹尼的长相当然也没得说,安赫尔十岁的时候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一个温柔的风流男人,自打丹尼不在他面前掩饰之后,安赫尔每次见到他身边的女人都没重样过。
“说认真的。”丹尼抬起他下巴端详他,“睡眠有问题,我可以给你开药,失眠的危害比安眠药副作用更大。”
毛毛从厨房拿来勺子,安赫尔从丹尼手里那杯冰淇淋挖了一大勺放进嘴里,声音含混的说:“不,梅森会陪我加大训练强度,足够累就可以直接昏睡过去了。”
丹尼笑容有些无奈,这些年一直是这样,安赫尔心里总有些严防死守的秘密。作为他的心理医生,丹尼不会硬闯这道防线,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在你面前,我时常怀疑自己的职业水准。”丹尼对他开玩笑。
安赫尔:“不用自我怀疑,你换女伴的速度足以从侧面证明你的专业能力。”
安赫尔拽着毛毛,把它铮亮的合金身体当作镜子照了照,发现自己黑眼圈是有点重。
也不知为什么,最近他的噩梦有愈演愈烈之势。过去上千个夜晚,他已经能够与那反复出现的同一个梦境淡然相处,早上醒来缓几分钟、回归现实就好了。
但这些日子,梦的真实感有点过分:费利佩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他额头,还有那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几乎令他夜夜惊醒失眠。
“一个好消息。”丹尼看一眼手机,“国王明天回来。”
“哇哦。”安赫尔冲他灿烂一笑,叹口气,“他要是能打个电话也告诉我一下就好了。”
费利佩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通常都是梅森和丹尼说了,安赫尔才知道他会回来。
“校园慈善日,安赫尔,该出发了。”
毛毛用板正的机械音提醒道,话音一落,做了个弗拉明戈舞蹈的动作,金属质感的手臂舒展,像模像样。
丹尼:“呃……”
安赫尔:“它新学的,很棒,对吧?”
丹尼看他跳起来利落地换衣服,一边抓起t恤从头顶套上、一边拿起护膝,于是起身帮他开门,问道:“小朋友又要骑车?不给我一个送你的机会吗?”
安赫尔单腿蹦着穿鞋往门口奔去,摆摆手,留下一个活泼的背影:“不用了。帮我告诉梅森,今天晚点儿回来!”随即消失在门外。
电梯抵达地下车场,安赫尔轻车熟路骑上墙边的一辆变速自行车,扣好护膝出发。
他起身踩了几圈车蹬,一冲出地下停车场,阳光霎时涌来。远处海风吹进城市中,安赫尔灵活地骑着变速车穿梭在车流中,经过人潮如织的路口,再抄近路从安静巷子斜坡冲下去,朝气蓬勃得如同一只飞鸟。
绿灯变红灯,安赫尔急刹,后车轮“唰”一声摩擦地面划过一道弧,他一条腿撑地,在人群里等红灯。
行人川流过马路,旁侧一辆黑色轿车车窗降下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瞧瞧,这不是独来独往的安赫尔吗?”
轿车后座上是个红头发男孩儿,跟安赫尔年纪相仿。他头上用发胶做了造型,有种浮夸造作的贵族范儿——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一旦刻意模仿精英成年人,总会产生奇怪的化学效果。
安赫尔回头看去,先是茫然而后沉思的表情,显然说明:他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男孩儿挑衅的笑容有点儿挂不住了:“你不是放了学就回家的乖乖仔嘛,居然还参加校园慈善日?”
“你是巴伦。”安赫尔终于想起来了。
巴伦简直是拳头打进棉花里,不可理喻地看他几眼,升起车窗。绿灯亮起,司机被他催促着立即开车走了。
安赫尔无所谓地转过头,骑车在人群中过马路。
这人是他的同学,安赫尔想起来,巴伦上周邀请大家去参加他的生日派对,也包括自己。
但他一向不参加这种社交活动,同学也都习惯了,巴伦却不一样,他家境是显赫之中的显赫,安赫尔的拒绝让他伤了面子。
所以这是结下梁子了?安赫尔难以理解。
今天是活动日,“校园慈善日”是一个主题,孩子们会一起策划慈善项目,倒挺有意义,所以安赫尔收到几个同学邀请后,加入了他们的团队。
“咱们组的项目是贫民窟儿童教育与保护。”讨论室里,一个男孩儿有板有眼地道,“可以跟我母亲设立的基金会对接。”
一群半大小孩开始正式讨论,安赫尔听到这项目的名字,就想起从前的生活,一时有点感慨。
等活动临近尾声,安赫尔起身去洗手间,今天学校里人不多,走廊空旷,转角处的动静格外明显——
“脸上这雀斑可真丑。”是巴伦的声音,“亏我原先看走了眼。”
一个女孩儿的啜泣声传来。
安赫尔皱了皱眉头,那家伙在做什么?欺负女孩子?太弱智了吧。
另一个男孩说:“丽塔,你进这所学校不容易吧,巴伦追你,你还要装清高?”
巴伦不悦地道:“慈善项目资助生,蠢到头了,我居然想让你做女朋友。”
看来不是一般的弱智,追女孩被拒绝竟然也能恼羞成怒?
安赫尔算是明白,为什么只是不去他生日派对就能惹怒他了。
他走过去,无语地看着那几个白痴男孩:“够了吗?”
丽塔停止了哭泣,后背抵着墙,所有人都向他看来。
“安赫尔,你存心要找麻烦?”巴伦一看见他,一股火就窜上心头。
“我?当然没有。”安赫尔很认真地说,“是你在不停地找麻烦。”
巴伦一时气结。旁边男生提醒了一句,他不屑地笑道:“怪不得,你也是被资助才能进这学校吧?原本是个孤儿?”
“怎么,要追我?”安赫尔倚在墙上,耸耸肩,“看来你对资助生情有独钟——不过我和丽塔一样,也不答应。”
巴伦怒道:“我对你没兴趣!”
“那可真谢谢你。”安赫尔翘起嘴角一笑,指着丽塔,“她能走了么?”
丽塔连忙躲到他身后。
巴伦要揍他,被旁边人拦住劝道:“他是古斯特家的人。”
安赫尔不知道他们神叨叨说什么悄悄话,手伸到背后把丽塔推开:“当心,女士。”
巴伦已经气疯了,像头红毛野兽般甩开伙伴,直接扑过来。
安赫尔的力气不如他大,但灵巧地避开他迎面一拳,扣住巴伦的手腕向下一压,左臂箍住他后颈,提膝撞他腹部,松开手时,巴伦一时间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