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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的冯盎得了天子和群臣的交口称赞,心里自然是志满意得, 少年人城府毕竟浅了些,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待夸赞声渐止,皇帝捋须颔首“得此佳儿, 是天祚我大邺。”说罢命随侍的宦官呈上赏赐,除了黄金宫锦若干以外, 还赏了一对通体无暇的白玉紫毫和一方汉代古砚。
冯盎喜不自胜,整个人兴奋地颤抖个不停, 激动地谢恩领赏,然后意犹未尽地退到一边。
礼官接着宣布省试第二名崔琰上前接受天子问试。
崔琰今年十一岁,出身钟鸣鼎食之族, 家学渊源,他四五岁发蒙,师从叔父国子监司业崔攸之, 七八岁作的诗就在京师广为流传, 是名副其实的神童。
皇帝曾召他入宫觐见过两次, 当下笑着道“十一郎,上回见你是一年前,今日一见,越发丰神俊朗了。”
崔琰行了个礼,脸上宠辱不惊“陛下谬赞, 小子惭愧。”
皇帝又道“想来学问又有精进”
崔琰道“学海无涯, 小子初通门径, 不敢妄言, 还请陛下考校。”
皇帝的笑容淡了几分,高祖出身草莽,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虽然坐拥天下,但世人却不怎么买账,仍以旧姓世族为贵。
而这所谓的“五姓七家”自矜身份,世代互为婚姻,轻易不与外族通婚,倨傲刻进了骨头里。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时,先皇曾为他求娶崔氏女,却被婉拒,因而他对崔家总有些芥蒂。
眼下见崔琰一个小小孩童都是一身傲气,自是不喜,语气有些冷淡,他随手抓起身前一柄象牙如意“听闻你有七步成诗的捷才,那就作赋一篇罢。”
此言一出,群臣皆是面面相觑,一篇赋洋洋数百字,就算是进士科状元都未必能一挥而就,何况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皇帝贵为九五至尊,就算和崔氏不对付,为难个小孩总是不太好看,何况刚才考校冯盎时那么容易,两相对比之下,偏袒之意越发明显。
崔琰不愧簪缨世家的出身,不露半点慌张之色,揖道“请陛下命题。”
皇帝捋了捋胡须“今岁上元有凤降于集灵台,不如就以此为题,作赋一篇罢。”
蔺知柔心里一动,世上当然没有真的凤凰,所谓的祥瑞不过是牵强附会,据说天子就是因为这一吉兆大喜,方才特开神童科以示顺天应时。
既然凤凰只是个借口,那必定是因为别的喜事,她忽然想起入京以来听到的各种宫廷消息,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冯贵妃七月里刚诞下一名皇子,算算时间,发现有孕大约就是上元节前后的事。
根据市井传闻,冯贵妃在生育四公主时亏了身子,其后五六年几乎椒房独宠,却一直没有身孕,时隔多年诞育子嗣,皇帝想必是欣喜若狂了。
若按照他的心意,想必是想立即封冯贵妃为后,然而朝中反对的声音不断,当今天子想当明君,自然不能独断专行,于是便想方设法在其它地方予以补偿。
刹那之间,蔺知柔把前因后果全弄清楚了,她终于知道贾九郎为什么愤而出走,也知道了太子为什么亲临国子监行齿胄礼。
就在这时,只听皇帝侧头对身边的少年皇子道“二郎,你与崔家小郎年岁相当,不如也试做一篇,切磋切磋。”
臣工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为冯贵妃的侄子抬轿还是其次,这场神童试的首要目的却是为了二皇子的名声。
蔺知柔心里一哂,这皇帝的心眼还真是偏到了胳肢窝里,兴师动众地搞这么一出,却是为了他一片舔犊之情,她不禁有些悲哀,既是为自己,也是为那些呕心沥血、囊萤雪案的孩子,他们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过五关斩六将,最后只为陪着受宠的皇子演一出戏。
饶是崔十一郎涵养再好,遇到这种事也有些手足无措。
皇帝命宦官去准备书案和笔墨纸砚,群臣都在相互打眉眼官司,殿中一时悄然无声。
皇帝不知是觉得方才冷落了太子还是存着什么别的心思,转头对长子道“太子,你以为如何”
一直默然站在皇帝右侧下首的太子向七宝帐迈了一步,行礼道“启禀陛下,儿臣以为,凤凰下降是百世不遇的祥瑞,今日举国神童荟萃此地,正为吉兆之符应,天祚我大邺,儿臣在此恭贺陛下。”
皇帝听了这番话似乎颇为欣慰,正要颔首,只听太子接着道“儿臣想着,崔家小郎君虽然惊才绝艳,但一枝独秀毕竟不如百花齐放,儿臣愚见,倒不如让其他神童也一展身手,将三十一篇赋集结成编,岂非士林美谈”
太子话音刚落,群臣中多有附和,光禄寺少卿甚至提议太子与臣民同乐,作赋一篇置于卷首,以示朝廷崇学重士之意。
太子谦和地笑道“陆少卿抬举我,我比这些神童虚长几岁,若是作的赋不如他们,岂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话不敢不敢。”
门下省给事中卢让道“太子殿下过谦,殿下不愿喧宾夺主,是一片拳拳惜才之心。”
说完他还似无意若有意地看了一眼二皇子。
二皇子神情窘迫,脸颊微微发红,神童大部分十一二岁,他今年十三,少年人不比成人,差一两岁年纪,心智见识不可同日而语,他与这些小儿同台竞技,当然是喧宾夺主,胜之不武。
蔺知柔没想到考个试能看到这样暗流汹涌的朝堂斗争,可惜她没见过几个大臣,分不清谁是谁。
皇帝听着臣子们潮水般的称赞,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嘴角慢慢往下垂,他是个偏瘦的中年人,不笑的时候两道法令纹宛如刀刻,看起来十分严厉。
他被群臣架着下不来台,不禁看了一眼冯盎,那小儿已经吓得脸色都白了。
他心里暗自叹息,冯家没什么底蕴,子孙也大多平庸,这冯盎已经是小辈中的翘楚了,他本想借这神童试抬举他一下,眼下倒是两难了,若是不让他作,到时候文集流传于世,偏偏缺了状头,岂不成了笑柄若是让他作,冯盎的斤两他心知肚明,与崔卢等人根本无法匹敌,到时候流传出去还是笑柄。
思来想去,只有驳了长子的提议。他正打算发话,却见一名紫袍老者越重而出,抖抖索索地行了礼,慢吞吞地道“陛下,愚以为,太子殿下此言极是。”
殿内瞬间一静,太子脸色陡然一变,皇帝目光炯炯地看了看长子,淡淡道“既然丞相也如此说,那就按太子说的办罢。”
这下三十个人一起考试,准备考案和笔墨就要费一番功夫了,皇帝命宦官在后殿中布置考场,殿内一时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