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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虽然久未住人,一草一木却依然生机盎然,没有丝毫冷寂之感。这是一套两进的院子,正房厢房都是雕花门窗再衬以细白的绢纱,冲淡了青砖黑瓦的凝滞。
兰清若带着刘湘君在东稍间接待毛樱和李微水,这是正院唯一镶嵌玻璃的房间,阔达敞亮的窗户让人心情豁然开朗,比正屋那肃穆端庄的布置更让人喜欢。
毛樱和李微水一起来就噢地一声和刘湘君抱在一起,欢快肆意的笑声把院外的丫头们吓了一跳。
兰清若坐在一边,看着闹成一团叽叽咋咋的三个女子,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以前的她也曾是这样。
毛樱穿着粉灰色洋装长裙,收腰,大裙摆,袖口领口白色的荷叶边随着身体的摇摆不停地雀跃;李微水则穿了条保守的碧色袍子,宽阔的黑色镶边上绣着绿色水草,两人都剪了短发,额角一枚别致的琉璃发卡,毛樱是纷色,李微水是灰白色。
虽然三个女子热闹地搂在一起,李微水的双手却虚抬着,并没有挨着毛樱和刘湘君的身体,脸上恣意的笑很僵硬。
刘湘君先挣脱出来,后退一步,脸上的笑就只残留了一抹,更多的是惶恐,“你们怎么来了?”
“你呀,”毛樱亲热地捶了一拳刘湘君,“我们都多久没见了,你现在可是大忙人,这学期你上了几天课?!我若不把你堵在梅家,谁知道你是不是转眼就跑了。”说完她眨眨眼睛,“不过,你怎么到梅家来了?”她这才扭头看向坐一边悠然地喝着茶,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的兰清若。
兰清若换了身宽松的玫红色素面长袄子,海蓝色纱裙摊在身边如波如雾,让巧笑嫣然的她很不真实。
“你是兰小姐?!”毛樱挑起眉梢,“梅二爷的未婚妻?”她扫了一眼屋里的布置,除了那耀眼夺目的大玻璃窗,连兰清若身下美轮美奂的美人榻都让人吃惊,更别说直抵屋顶的八宝格上各种精致值钱的物件。她的眉头耸动了几下,翘起的嘴角垂下来。
“是呀,毛小姐不认识我,我可见过毛小姐!”兰清若摆弄着手中的茶盅。
“噢?!”毛樱回头看看刘湘君。
“她是江怀远的表妹。”刘湘君无奈地解释道,她很明白江怀远把兰清若带进他们那个圈子的用意,如果她成为她们的同志自然万事大吉,可她不是,就成了他们必须防范的、、、、、敌人,这也许就是她被追杀的原因。“你们见过。”她突然有些幸灾乐祸,心时一阵冷一阵热,她也曾把毛樱带进那个圈子,谁都别想干净。
毛樱身体僵了一下,又忽地松下来,“江怀远?!名字听过,却没什么记忆了,下次湘君一定要特别介绍一下。”
‘我们刚进门,毛小姐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刘小姐的行踪了?!”兰清若笑容可掬,并不点破毛樱的隐瞒。
刘湘君一愣,脸色陡地煞白。她自然知道兰清若把她带在身边还佯装亲昵的原因,难道毛樱李微水就是闻风而来的有心人?!
“也是凑巧,我的丫头在梅府前的春和酒楼买吃食,正好看见梅家几辆马车进府,好巧不巧地看见湘君撩开帘子,我这丫头一直跟在我身边,她是见过湘君的,就忙着跑回去告诉我。”毛樱说得很细,连刘湘君坐在马车上的服饰和表情都说得很清楚。“丫头说湘君看上去有些郁郁憔悴,我不放心。”
兰清若站起来,“真是很巧,那你们姐妹再说说话,我去厨房看看,一会儿在这里用饭呀。”
“兰小姐,”毛樱叫住兰清若,“我想清湘君去我家住几日,我和湘君一直很投契,想好好耍耍。”她说得很小心。
“这要听湘君的,”兰清若莞尔笑道,“湘君也是我的客人,自然主随客便。”
“我、、、、、”刘湘君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我、、、、、”却又踉跄两下,跌坐在椅子上,“我、、、、、还是算了、、、、”
“为什么算了?!”兰清若挑挑眉,“别顾忌我,本就是来雅安耍的。”她扫扫三人欲言又止的样子,推门走出去,甩了个眼神给梅香。
屋外,梅豹正两手垂在两侧,站得笔直,看见兰清若,迎上来,“兰小姐,”他从玻璃窗望向屋里,梅香去添了茶已经退了出来。“毛小姐是雅安府毛家的长孙女,她祖父曾官至大学士,毛家在任上的男丁有八人之多,现在雅安知县就是她父亲;李微水小姐是寄居在毛家的远表亲,原本是毛小姐的玩伴,就一直伴她读到现在。”
兰清若也从窗口望进去,不觉笑起来,里面的人也都看着她,和她的视线正好撞上。毛樱这样的家世如果放在以前只怕攀上皇家也不是难事,可是现在,兰清若哼了一声。
“毛小姐说亲了么?”毛樱虽然与刘湘君年龄相仿,却多了些成熟妩媚的女人味道,正是春心萌动的模样。
梅豹吃了一惊,“是呢,正在和陈大秀的长子议亲。”
“噢,”兰清若脸上浮起一抹讥讽,“他们还真是识时务。”现在各地府衙已基本名存实亡,特别是像雅安这种被驻军统领的城市,毛家与陈大秀攀亲等于认同了现在群雄割据的局面,也已经认定了清政府的末路。她记得大哥兰清熙曾说这是大势所趋,二十年之内军队都将占据统治地位。
如果连毛家这样的老牌政客都倒戈了,她当初对蔡老太太的预言恐怕不久就会成真,也难怪她愈发感觉到一种波澜壮阔之动荡,真的是要乱起来了。
“毛小姐愿意?!”在马车上,跟车的仆妇就把雅安的几件逸闻趣事拿来给她消遣,其中就有陈大秀的两个儿子。陈大秀的发妻是他发迹前娶的,长他三岁,且天生大小眼,形容奇特,她生的两个儿子均承继了她这个特点。仆妇为了增加笑料,特意模仿大小眼那怪异的样子,把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像毛樱这样的洋派学生,也许可以蔑视财富蔑视权贵,追随心中的爱情,却一定接受不了一个外形有如此滑稽缺陷的男子。
“愿意不愿意,我们不知道,”梅豹神色轻松起来,“但外面传她有个相好的,后来又听说这个相好的是李小姐的,不是毛小姐的,她们两人形影不离,还真说不好。”